上午的“参观”结束后，三人找了学校附近一家以前经常光顾的海鲜火锅店解决午餐。
冬阴功锅底冒着热气，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谭律尧和牧松成追忆着昔日“恩师”们的八卦，绘声绘色地讲给屈缓听。
正当他们将话题非常自然地从政治老师某段时间长穿的粉色领结滑到化学老师与他的口癖时，谭律尧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另外二人看着他原本眉飞色舞的脸瞬间变成了凝重。他挂了电话，一边歉意地双手合十，一边拿着外套起身。
“是医院来的电话，让我去临时加班，不能不去。成成，下午的安排就交给你了。屈缓，你给我全程听成成的话。”
“是是是。”
“辛苦了，牛马小医生。”
屈缓和牧松成送走谭律尧，原本热闹的座位瞬间沉寂下来。
火锅愈加滚烫的蒸汽间隔了餐桌两旁的二人，牧松成无意识地用右手食指敲击了两下桌面，随后拿起一盘离自己最近的菜，倒进了锅。
“被蒙在鼓里”的谭律尧离开后，在剩下二人的心中，上次临别的话语便没有了假装从未说过/从未听到的理由。
——其实，在高三结束之前，我们都是……情侣关系。
该做出什么反应呢？
牧松成将空盘子放到了一侧的小桌板上。
“以前我们也是这样，避着尧他们做不可见人的地下情侣吗？”望着牧松成动作的屈缓双手托腮，冷不丁问道。
“呃，嗯。”牧松成眨了眨眼，“毕竟在所有人——包括以前的我们眼中，我们是一对始终剑拔弩张的冤家。谁能想到感情是最无法控制的呢？我们原本是打算在高三毕业后再公开的，可你突然……”
牧松成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控制着声音到最后几不可闻。他低下头，似乎不想让屈缓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屈缓的眉难过地皱了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忘记了过去，忘记有一个人在一直等着我，一无所知地在地球的那一头心安理得地活着。”
屈缓的嗓音颤抖，牧松成缓缓抬起头。
屈缓：“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想弥补过去的缺失。只是……记忆缺失的我，似乎连对你的爱意都已经消失。我……我真恨我自己……”
牧松成沉默了一下，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可他看着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屈缓，又闭上了。
最后，牧松成慢吞吞地开口：“如果你真想要弥补什么的话，我只想要再约会一场，就我们两个人，最后的、迟到的约会。这就足够了。”
“好。”屈缓擦了擦不存在的泪，扬起笑脸，“快吃吧，虾都要煮老了。”
——
“所以，你说的约会，就是坐在这儿玩游戏？”
屈缓跟着约会发起人牧松成走进附近的商场，坐着自动扶梯上三楼，进了一家电玩店，走进其中一个墙壁上贴了超大宝可梦图案的小包间，然后看着牧松成坐在狭窄的沙发上，面对前方超级大的液晶屏显，开始捣鼓手柄。
牧松成：“是啊，你以前可爱玩游戏呢，还特别挑剔，说只玩买断制游戏，什么手游网游，你是不屑一顾的。我说出门约会，你对那些热门的约会圣地也没什么兴趣，就时常选择这里。”
屈缓认定牧松成在满嘴跑火车，因为过去的他肯定玩过网游，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快坐啊。”牧松成拍了拍身侧的空位，“以前我们都爱玩的一款双人游戏厂家出了新作，口碑和前作一样好。”
牧松成向屈缓展示了一下游戏封面。
屈缓立刻拿起另一只游戏手柄，坐了下来。
“啊？屈缓你已经过去了？等等我！我再死个三次一定过来了。”
“不是牧松成你也太菜了，以前的我也这么容忍你吗？”
“以前你可是闷骚男，觉得我菜也不会直接说出口。况且，以前的你爱我，当然会包容我。”
“……左边！瞄准左边！左边有东西！”
“我看见了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炮扭不过来了。加油，坚持住，你可以的！”
“……死了。我不是神，我不可以。”
“……再来一次绝对行！”
“这句话你今天已经说了八次。”
三小时后，两人走出电玩店。
屈缓：“真的只能玩三个小时吗？”
牧松成狡黠地笑了一下：“我只付了三个小时的钱，而且，我预订的电影要开场了。”他扬了扬手机。
牧松成没有挑选最近院线大火的片子，反而是一部重映的冷门老片。
故事讲述男主有一天醒来发现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身体却能正常地行走、与他人交谈。“身体”的行为在外人看来与过去的男主没有任何差别，可在独处的时候“身体”展现出了与男主截然不同的一面。男主这才发觉，他的身体中存在另一个意识，对方正扮演着社会上的自己。男主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身体”被所有人——甚至曾经讨厌他的人接纳，无人发现异常。
这部电影是曾经谭律尧推荐给牧松成的。他看过三遍，对其中的情节都很熟悉。
牧松成用余光观察屈缓。屈缓看得很认真，眉眼在微弱的屏幕灯光下显得恬淡而柔和。
“你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
随着人流走出影院，牧松成问。
屈缓眯了眯细长的眼：“虽然我很早就猜出那是男主的副人格，但我很喜欢后期主副人格交锋时意识流的表达方式。至于那个开放式的结尾，只能说中规中矩吧。”
牧松成：“我和你的感觉差不多。我最喜欢的是前期电影表达出来的那种无能为力的孤独感。”
“是啊……自己的意识明明还在，却被陌生人夺舍，完全失去了触碰世界的能力。”
“嗯，如果我是男主，长时间下来一定会疯掉的。但电影中副人格的夺舍并非他的本意，所以我会像男主一样接纳他。而如果相反……”牧松成望向屈缓，“我会杀了他。”
屈缓迎上牧松成的目光，眼睫轻轻颤了一下。旋即，他微笑起来：“嗯。”
商场的直梯久久不来，两人选择坐扶梯原路返回。
或许是牧松成目光久久注视某个地方的行为太过显眼，屈缓忍不住问出了声。
“哦，”牧松成将视线从粉红小猪的主题快闪店移到一旁的书店，“我注意到那家书店的展示橱柜上放了一本我曾经读过的书的续作。”
屈缓了然：“去看看吗？”
“好。”
“是这本啊。”屈缓走近橱柜，看了眼书名，“我之前在C国看过原版的第二部。”
牧松成眼前一亮：“我听说第二部揭开了男主的过往身世。你的评价是？”
“我的评价是，”屈缓摇了摇头，“狗尾续貂。”
牧松成遗憾地“啊”了一声。
“最烂得令人发指的一段剧情是，”屈缓说，“作者故意安排了一个男主过去仇敌的手下在男主身边。手下惺惺作态、演技拙劣，男主和他的朋友丝毫都没有发现。第二部快结尾的时候，手下跳出来狠狠恶心了男主和读者一把，然后光荣惨死。”
“……现在网文这样写都会挨喷。”牧松成感慨道，却发现屈缓看着自己的双眼有些深意。
牧松成有些莫名地眨了眨眼。
不过即便如此，牧松成还是遵循着就算吃屎也要有始有终的心态，买下了这本续作。
结账的时候屈缓想要替他付钱，牧松成拒绝了。
两人走出灯火通明的商场，融入孔雀蓝的夜色中。夜幕昏沉，也预示着这场约会接近了尾声。
“所以接下来的安排是？”屈缓问，非常严格地听从着谭律尧临走前的要求。
“没有安排。”牧松成茫然地说，“我们的约会结束了。”
“这么早？”
牧松成点点头。他没有任何的约会经验，于是按部就班地拷贝了以前屈缓和谭律尧的约会模式。
现在就是分别的时候。
屈缓：“我送你回家吧。”
他的车停在学校附近的停车场，牧松成是坐地铁来的。
牧松成想了一下，答应了屈缓。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一片沉默地走向停车场。屈缓走在前，牧松成始终跟在他两步之遥的后方。
牧松成想起了高二某个寻常的周末，无聊的他前往刚才的商场泡书店，却偶遇成双成对出现的谭律尧和牧松成。在他的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脚就已经跟上了他们。他跟着他们一同进了那家电玩店，独自一人包了三个小时他们隔壁的包房，然后跟着他们看了同一场电影。他们全程都没有发现他。
虽然在邓绫和其他人看来，这俩只是一对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挚友，但牧松成知道，屈缓对谭律尧有好感，即使谭律尧自始至终都直得离谱。
牧松成从小开始的直觉也正确到离谱，所以他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觉。
屈缓解锁了车，牧松成打开屈缓的副驾驶，坐了进去。屈缓扣上安全带，问：“你家的地址是？”
牧松成没有回答。
屈缓疑惑地看向副驾驶。牧松成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正直勾勾望着自己。身后昏暗的路灯光落在牧松成柔软的黑发上，他的双眼中盈溢着无声浪潮般的情绪。
“你……”
屈缓还没来得及说第二个字，牧松成忽然朝他倾身。二人四目相对，鼻息缠绕。只要牧松成低一下头，屈缓敢保证他们的双唇就会贴合在一起，萦绕在牧松成身上的缱绻气息就会侵染他的皮肤。
在这漫长的暧昧寂静中，牧松成忽然轻笑了一下，眼中的爱意如烟云，顷刻间被无形的风吹得无踪。
他敛着眼睫，视线往下，伸手轻轻下拉屈缓的衣领，确认了一眼左锁骨下方靠近心脏的小痣。然后再次替屈缓整理好衣领，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怎么样，经过一下午的约会复刻，你有想起什么吗？”牧松成若无其事地问道。
意料之外，他没有得到答复。
“你刚才以为我要做什么，亲你吗？像恐同一样眉皱得这么紧，心里厌恶得要命。很可惜，不是哦。或者更准确地来说，曾经的我们根本不是情侣。我骗你的。”
屈缓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什么胸腔生出了无名火。他听见了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好玩吗？”
“挺好玩的啊。”牧松成眨眨眼，“我看你之前也演得挺开心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需要理由吗？我们一直都是剑拔弩张的冤家啊。”牧松成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他打开副驾驶，作势下车。
在牧松成即将关上车门的一刹那，屈缓开口道。
“希望你能熟读手上的那本书，不要做里面惹人厌的跳梁小丑。”
回应屈缓的，是车门关闭的声音。
牧松成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心中纳闷着屈缓所指书中之人和自己的联系。
难道屈缓在诅咒自己不得好死吗？
这也太恶毒了吧。
——虽然他今天也半斤八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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