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婷正翻菜单的手顿住了。她抬起头,清澈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哥哥,语气温柔却坚定:“哥!你说什么呢!我们现在不愁吃穿,健健康康的,不是很好吗?你看苏东坡,被贬来贬去,日子够苦了吧?人家还‘日啖荔枝三百颗’,活得那么豁达潇洒。咱们也得学学这种精神嘛!日子嘛,开心最重要!”她努力想把气氛活跃起来。
康宁看着妹妹懂事的笑脸,心头一暖,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反倒让妹妹来安慰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是是,婷婷说得对,是哥想岔了。”
“这就对了嘛!”康婷立刻多云转晴,提高音量,把菜单推到他面前,“哥,点菜点菜!我要水煮鱼!毛血旺!口水鸡……”
康宁看着妹妹那副馋涎欲滴、眼睛放光的样子,刚才的愧疚感又被一种更深沉的怜爱取代。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带着宠溺的微笑,依着她点的菜又加了两个清爽的小菜和一份汤。心想:这丫头,待会儿肯定又要狼吞虎咽了。
菜很快上齐了,红油赤酱,香气四溢。康婷立刻化身“投喂小能手”,第一筷子就夹了一大块滑嫩的鱼肉放到康宁碗里:“哥,快尝尝这个鱼!你不是也饿了吗?多吃点!”
康宁看着碗里迅速堆起的小山,哭笑不得:“好了好了,够了!你自己也快吃,别光顾着给我夹。”说着,也夹了一筷子翠绿的豌豆苗放到康婷碗里。
“哥,网上都说这家店味道超正宗的,咱们慢慢吃,好好品品!”康婷一边斯哈斯哈地吸着气,一边还不忘“美食评论”。
“好。”康宁笑着应道,看着妹妹被辣得鼻尖冒汗却吃得无比欢畅的样子,心里那点阴霾似乎也被这热腾腾的烟火气驱散了。一顿饭,就在康婷不断“投喂”和康宁不时“回礼”的温馨互动中结束。
(康婷是康宁工作几年后,母亲才送她来广州上大学的,如今她已是名校大三的学生,成绩比当年的哥哥还要耀眼。)
饭后,兄妹俩满足地走出餐馆,融入广州午后温暖的阳光里,并肩走向地铁站,踏上了回家的路。
次日上午,康宁踩着点踏进研究室。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陈旧纸张、消毒水和淡淡咖啡因的沉闷气味。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户,懒洋洋地洒在几张堆满文件的桌面上,却驱不散那股无所事事的倦怠。康宁像往常一样,把自己“钉”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屏幕,手指机械地滑动着鼠标滚轮,心思却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工作邮箱空空如也,待办清单上那几项“陈芝麻烂谷子”的归档整理任务,他连点开的**都没有。时间,在这间不算宽敞的研究室里,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糖浆。
十点半左右,办公室的门被不轻不重地推开,一股微凉的空气随之涌入。马主任背着手踱了进来。他上身一件挺括的黑色毛呢大衣,大敞着怀,露出里面熨帖的米白色休闲衬衫,下身是同色的笔直西裤,擦得锃亮的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微胖的身材裹在合体的衣物里,碎发略显随意地搭在宽阔的额头上,底下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他习惯性地双手叉腰,将军肚微微挺起,那份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原本有些松散的气氛瞬间绷紧。
康宁正沉浸在电脑右下角闪烁的聊天窗口里,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不时还扭头应和旁边同事一句无关痛痒的闲话,脸上带着一丝放松的笑意。这笑容,恰好被马主任的目光精准捕捉。
“康宁!”一声低沉而饱含怒意的喝斥,像冰锥一样刺穿了室内的空气。马主任的脸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死死锁住康宁,“你来我办公室一趟!”说完,他猛地转身,黑色大衣的下摆划出一个凌厉的弧线,带着一股寒气,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那“笃笃”的脚步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康宁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一干二净,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猛地往下一沉。完了!他脑子里嗡嗡作响,预感到一场暴风雨即将降临。他僵硬地站起身,感觉手脚都有些发凉,在同事们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事不关己的目光注视下,硬着头皮,脚步沉重地走向那扇象征着权威和惩罚的门。
刚踏进马主任办公室的门,一股无形的压力便扑面而来。厚重的窗帘半掩着,光线有些昏暗。马主任已经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眼神冰冷。他甚至没让康宁坐下。
“康宁!看看你像什么样子!”马主任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上班时间,公然在网上聊天?还跟同事嘻嘻哈哈?研究室的工作很清闲是吗?局里发工资是让你来喝茶聊天的?!”训斥劈头盖脸,不容置喙。康宁垂着头,盯着自己鞋尖前一小块磨损的地板革,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不敢辩解,也无从辩解,只能像个等待判决的囚徒,战战兢兢地听着那些严厉的指责,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砸在心湖上,激起屈辱和无奈的涟漪。他感觉自己正站在深渊边缘,摇摇欲坠。
从马主任办公室出来,康宁觉得脚步虚浮,后背的衬衫似乎被冷汗浸透了一块。走廊里惨白的灯光照得他有些眩晕。一股巨大的无助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工作?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那些所谓的“工作”,不过是些毫无意义、年复一年重复的陈腐流程,像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破烂。他空有一腔想要“抓紧”的热血,却连该抓什么都茫然无措。更何况,上面还有徐组长,再上面……他感觉自己就像一颗被随意摆弄的棋子,被困在一个巨大的、缓慢运转却毫无生气的机器里,日复一日地消耗着,消耗着时间,消耗着本该鲜活的青春,甚至……是在慢性自杀般地消耗着生命。这些话,他只能在心底咆哮,对着马主任那张铁板似的脸,他半个字都不敢吐露。
组长徐老师正从资料室出来,一眼就看见康宁耷拉着脑袋,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失魂落魄地挪回座位。那副模样,像一根针,瞬间刺中了徐老师尘封的记忆——当年他初进研究局,也是这般毛头小子,因为一点小失误被老主任训得抬不起头,那份委屈和惶惑,记忆犹新。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掠过心头。他走到康宁工位旁,声音放得平和了些:“康宁啊。”
康宁猛地抬头,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惶和沮丧。
“以后上班时间,”徐老师看着他,语气带着过来人的劝诫,“别上网瞎聊了,也别瞎逛。安安心心把手头的工作做好,就不会招这些麻烦,挨这些批评了。”这既是提醒,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康宁喉头动了动,挤出一句:“好的,谢谢徐老师。”声音有些干涩。他心里清楚,徐组长虽然要求严格,但为人还算公正,对组里的成员也算维护。看着徐组长转身离去的背影,康宁心头五味杂陈。徐老师大概也想起了自己当年在中南药物研究局磕磕绊绊的岁月,还有后来争取到出国进修名额的艰辛吧?岁月流转,当年那个懵懂青年如今也成了别人的组长。只不过,康宁心里苦笑,自己这个“徒弟”,年纪似乎比徐老师当年还大了不少,却混得更像个笑话。
康宁挨了批,他的两个徒弟李伟和何丽自然也没闲着。马主任前脚刚走,两人就立刻凑了过来。
“师傅,没事儿吧?”李伟压低声音,圆圆的脸上满是关切和愤懑,“马主任也太那个了,简直不近人情!甭管他怎么说,咱们把自己活儿干利索了,让他挑不出毛病来,看他还能说啥!”李伟身材矮胖敦实,像颗结实的小炮弹,说话也带着一股子冲劲儿。
何丽站在李伟旁边,清丽的面容上眉头微蹙,带着明显的不平:“就是!师傅,您别往心里去。他批评他的,我们干我们的。只要咱们问心无愧,他总不能鸡蛋里挑骨头。”她修长的身影在略显拥挤的工位间显得有些局促。
这两人都是南方那所名校毕业的校友,李伟28,何丽25。初进研究室时,两眼一抹黑,全靠康宁这个“老资格”手把手地带,从仪器操作到报告格式,事无巨细。一来二去,关系亲近了,两人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喊起了“师傅”,颇有点江湖师徒的味道。康宁虽然嘴上说着“别瞎叫”,心里却也受用这份亲近。
看着两个徒弟真诚的眼神,康宁心里那股憋屈劲儿稍稍缓解,但更多的是一种难言的羞愧。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实在有点丢“师傅”的脸。徐老师说得对,上班摸鱼,终究是自己理亏。
“嗯,我知道了。”康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声音低沉,“以后上班时间,不能上网,更不能聊天了。认认真真干活儿。”他像是在对自己下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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