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坐定，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坦诚地回答：“主任，目前……还行，能应付。就是时间排得特别满，休息时间少点。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忧虑，“要是公司以后规模扩大了，业务更复杂了，我估计……可能会有点吃力。”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吴老师接过话茬，语气温和但意思明确，“要不，你就把主要精力放在公司上？你那个研究项目，短期内想做出轰动性的成果也不容易，牵扯精力太大，不如先放一放？”他这是直接提出了建议。
康宁一听，心里猛地一紧，几乎是脱口而出：“吴老师，这……这不行啊！”他语气有些急切，“做研究，搞技术，那是我的立身之本，是我的专业根基！我真的……真的舍不得放弃这个根本！”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强烈的不舍和坚持。
“哈哈，老吴你看，把小康急的。”马主任笑着打圆场，“吴老师不是要你放弃研究，他是担心你蜡烛两头烧，把自己累垮了。怕你研究没搞好，公司也耽误了，最后身体还垮了，得不偿失啊！”他更清晰地解释了吴老师的出发点。
“对，小康，你别多心。”吴老师也放缓了语气，“我们就是关心你，怕你太拼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康宁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过激，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但态度依然坚决：“主任，吴老师，谢谢你们的关心，我没多心。但我心里的想法很明确：研究是我的根，是我的专业追求和热情所在，我绝不能放弃！开公司，搞产业化，是为了更好地反哺研究，是为了有更充足的资源和条件去做更深、更前沿的探索。开公司是手段，不是终极目标啊！我怎么能为了经营公司，就把自己安身立命的研究根本给丢了呢？”他终于把深藏心底的信念和盘托出。
吴老师和马主任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理解，也有一丝无奈。吴老师轻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小康啊，你有这份坚持和热情，是好事。但你要记住，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不是光靠热情和决心就能把每件事都做到极致。我们不强迫你立刻做选择，但你自己心里要有个谱。如果哪天感觉力不从心，撑不住了，别硬扛，要懂得取舍和调整。千万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健康最重要。”
康宁听出了话里的关切和提醒，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主任，谢谢吴老师。我会量力而行，也会努力协调好两边的工作。”
宴会最终在一片看似温馨融洽、杯盘交错的氛围中落下帷幕。水晶灯的光芒柔和地洒在每个人的脸上，欢声笑语在空气中回荡。康宁随着人流走出宴会厅，冬夜的冷风让他发热的脸颊感到一丝清凉，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领导们看似关怀的话语还在耳边萦绕，但其中关于“阅历”、“挑大梁”、“精力有限”的潜台词，以及吴老师最后那声意味深长的叹息，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了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高光时刻的兴奋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未来的隐约不安和更深的思索。脚下的路，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漫长和复杂。他抬头望了望深邃的夜空，长长地吁出一口白气，迈步融入了夜色之中。
三月春风，带着料峭寒意与初生的暖意，悄然拂过城市。行道树的嫩芽怯生生地探出头，阳光透过疏朗的枝桠，在康宁疲惫的影子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他从那间空气凝滞的办公室走出来，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枷锁，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新鲜空气，却掩不住眉宇间浓重的倦色。指尖残留着键盘的冰冷触感，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刚才与方冉视频通话的内容——她细致周到地分析了康婷项目遇到的瓶颈，提供了精准有效的解决方案，甚至预判了潜在风险。这份毫无保留的倾囊相助，像一股暖流，穿透了他连日加班积累的麻木，直抵心底最柔软处。无论如何，都得好好谢谢她。这个念头异常清晰，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他习惯性地摸出烟盒，指尖有些微颤，金属打火机的“咔嚓”声在略显空旷的街角显得格外清脆。火星明灭，他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带来短暂的麻痹感。烟灰簌簌落下，沾在他深灰色大衣的前襟上，像几点不和谐的灰烬。他蹙眉，带着一丝自厌，用指腹轻轻掸去，动作却牵动了干涩的喉咙，引发一阵压抑的咳嗽。午后的阳光带着虚假的暖意，风却依旧冰凉，穿透薄薄的衣衫。他漫无目的地沿着人行道踱步，指尖的烟明明灭灭，烟雾缭绕中，方冉的身影却愈发清晰：初见时她干练利落的模样，讨论工作时专注明亮的眼神，对康婷展露耐心笑容时的温柔……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涌、定格。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婷婷”的名字。
“哥，最近还好吗？”康婷清亮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自一月她背上行囊独自北漂，三个月的时光仿佛被偷走了。没有她在身边叽叽喳喳，没有她笨拙却暖心的照料，她总悬着心，怕那个习惯性苛待自己的哥哥又过得一团糟。
“还好，你呢？工作搞得怎么样？”康宁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平稳，指间的烟不知不觉燃到了尽头，烫了一下指尖，他猛地甩开。
“那就好！妈妈怎么样？我这边挺好的！”康婷语气轻快，随即又压低了些，“哥，听方冉姐说，你那边压力很大？别太拼了。”
“妈妈也挺好的，你安心。”康宁顿了顿，声音里透出真切的感激，“多亏了方冉。她跟我说了，你那边挺顺利，我也就放心了。婷婷，记住，业务上我不担心你，但做人做事，你要多跟方冉学。她那份待人接物的分寸感，那份处变不惊的从容，都是你需要磨练的。”
“知道的，哥！”康婷的声音立刻雀跃起来，“方冉姐真的太好了！简直把我当亲妹妹照顾，从工作流程到人情世故，事无巨细地教。我老是麻烦她，心里都过意不去了。哥，真的，你找机会一定要好好谢谢她！不然我这心里总觉得亏欠。”
“傻丫头，别想那么多。安心做好你的事，感谢的事，哥心里有数。”康宁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长兄的担当。
“嗯！对了哥，告诉你个好消息！”康婷的语调瞬间飞扬起来，像只欢快的小鸟，“我这个月转正啦！工资也发下来了，你猜多少？13562！嘻嘻，都超过你这个总经理啦，开心不？”
“开心！当然开心！”康宁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疲惫感都被这份喜悦冲淡了几分，“我妹有出息了，比哥强多了！好样的！”那份由衷的自豪感，透过电波清晰地传递过去。
“哎呀，哥你乱说！”康婷娇嗔，“你是老板，是总经理！我就是个小打工的，哪能跟你比呀！”
“呵呵，小嘴儿还挺甜。”康宁被她逗笑了，“不过，工资条上可是你数字高，这点你得认。不过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促狭，“我们公司发展势头猛着呢，我的工资也快涨了，你可得加把劲，别让哥轻易超过去了。”
“真的呀？那太好了！”康婷惊喜地叫起来，“哥你赶紧涨！早点超过我，咱们家的经济状况也能改善改善，妈妈也能少操点心！”
“嗯，计划最晚九月前调整一次。”康宁的语气认真了些，“大概能涨到一万出头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康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心疼和不解：“哥，你可是堂堂总经理啊……现在一个月才八千多，这也太……不像话了。你自己开公司，怎么还给自己开这么低的工资？”
“公司还在爬坡期，”康宁解释，声音平静，“资金要优先用在刀刃上。我压一压自己的待遇，也是给大家做个表率，同舟共济嘛。”
“哦……”康婷应着，话题却像只不安分的小鸟，又飞回了原点，“哥，你说……方冉姐条件那么好，人漂亮、能力强、性格又好，为什么一直没结婚呢？找个青年才俊对她来说，应该不难吧？”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大概就是因为她条件太好了吧。”康宁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语气有些飘忽，“‘高处不胜寒’，懂吗？等你再长大点，经历多了就明白了。”他眼前仿佛浮现出方冉独立自信、甚至有些清冷疏离的身影。
“我还不够大？我都22了！”康婷不服气地反驳。
“在我们眼里，22就是个小屁孩。”康宁又笑了，带着兄长的宠溺，却也巧妙地避开了更深的话题。
“哥——”康婷拖长了声音，带着点豁出去的意味，“那你喜欢方冉姐吗？你看，你也没结婚，她也没嫁人，你们关系又这么好，知根知底的……不能……试试吗？”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和怂恿。
“又在胡说八道！”康宁的心猛地一跳，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慌乱和强装的镇定，“我们是好朋友！行了行了，大人的事你别瞎操心，管好你自己工作就行了！”不等康婷再开口，他近乎仓促地按下了挂断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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