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丽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期待也熄灭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释然：“师傅，我走了。你…多保重。有什么事，我们网上聊吧。” “师傅”这个称呼，此刻听起来，竟带着一丝遥远的距离感。
机场送别与渐生的失落
送别那天，天空灰蒙蒙的，飘着细密的雨丝，像离人的愁绪。康宁开车送李伟和何丽去机场。一路上，车内异常安静，只有雨刮器单调地左右摇摆。何丽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的城市街景，眼神空洞。李伟坐在副驾驶，偶尔和康宁聊几句工作上的安排，试图缓解沉闷的气氛。
抵达机场，巨大的航站楼里人来人往，广播声此起彼伏，更添离别的喧嚣。办完登机手续，到了安检口前，离别的时刻终于来临。何丽转过身，眼睛早已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出。
“师傅…” 她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我走了…你以后…一定要多注意身体，记得按时去医院复查…平时…多跟阿姨和婷婷说说话，尤其是…遇到拿不准的事情…” 她顿了顿，努力平复着呼吸，泪水却流得更凶，“婷婷…她比我聪明，比我懂你…她会帮你…出主意的…”
看着她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康宁心中那根名为“愧疚”的弦被狠狠拨动。他下意识地张开双臂。何丽没有丝毫犹豫，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仿佛要将这两年的离别和不舍都揉进这个拥抱里。康宁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和温热的泪水浸透了他的肩头。他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轻轻回抱了她，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
“好了，别哭了，又不是不回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何丽在他怀里用力点了点头，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到康宁眼中流露出的那一点点真实的关切和不舍，竟破涕为笑，那笑容里带着泪，也带着一丝苦涩的满足。
松开康宁，何丽又转向李伟，同样给了他一个朋友式的、紧紧的拥抱：“李伟，在英国互相照应！”
“放心！” 李伟用力回抱了她一下。
康宁看着他们拖着行李箱，随着人流慢慢走向安检通道，何丽在入口处再次回头，用力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身影消失在门后。那一刻，康宁站在喧嚣的机场大厅里，看着玻璃窗外巨大的飞机缓缓滑向跑道，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他。他长长地嘘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然而随之而来的，并非轻松，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虚感。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康婷的电话，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和茫然：“婷婷，何丽走了…她和李伟去英国了，要两年才回来。”
电话那头的康婷沉默片刻，似乎早已预料：“哥…走了也好。你呢？心里什么感觉？”
康宁靠在冰冷的廊柱上，看着窗外一架飞机轰鸣着冲上阴沉的天空，喃喃道：“感觉…像是松了一口气，但又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特别是想到周末…”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以前周末家里多热闹，何丽常来，你也在…现在你在北京，何丽去了英国，家里就剩下我和妈…太安静了，静得…有点让人心慌。”
母亲王阿姨更是如此。何丽走后，她时常坐在窗边，对着那几双被何丽带走的筷子原来的位置念叨：“丽丽在英国，也不知道吃得惯不？天气那么湿冷，她带够厚衣服没有？这孩子，报喜不报忧的…” 这些絮叨，像细针一样，一下下扎在康宁心上。他这才惊觉，那个总是带着温暖笑容出现在他家里，陪他母亲聊天，帮他处理琐事，在他生病时默默守候的女孩，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在他心里占据了一个如此重要、如此稳固的位置。她的分量，竟丝毫不输于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方冉。这份迟来的认知，伴随着强烈的失落感，沉甸甸地压着他。
大洋彼岸的抉择
一次与方冉的网上聊天中，康宁提起了何丽去英国的事情。视频窗口里，方冉似乎刚从图书馆回来，背景是堆满书籍的书桌。
“哦？何丽去英国进修了？” 方冉的语气带着一丝惊讶，随即是真诚的肯定，“那挺好的呀！年轻人就该趁机会多出去走走，开阔眼界，给自己充充电。两年时间，很宝贵呢。” 她的笑容坦荡，眼神里是对朋友前程的祝福。
康宁看着屏幕里她明媚的脸，心情复杂：“是啊，我也觉得是好事，所以很支持。两年…说快也快。”
方冉点点头，顺手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书：“嗯，两年能学到很多东西呢。很多人想出去半年都难，她能有两年机会，真的不错。” 她的话语真诚而理性。
康宁沉默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屏幕两端，两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窗外的夜色笼罩下来，房间里只有电脑风扇细微的嗡鸣。许久，康宁才低低“嗯”了一声，两人便心照不宣地各自下线了。这沉默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方冉那边，其实也面临着人生的重大抉择。史蒂芬回国后不久，就发来了详细的邮件，里面是美国一所知名大学研究生的录取信息和申请指南。他在邮件里热情洋溢地写道：“冉，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强烈建议你来。学校离我家很近，生活上我可以提供一切帮助，你完全不用担心！” 字里行间，情意和期待呼之欲出。
方冉看着邮件，内心确实掀起了波澜。留学深造，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然而，彼时母亲生病需要照顾，紧接着康宁又遭遇车祸，一连串的变故让她心力交瘁，根本无暇顾及。史蒂芬的邀请，只能遗憾搁置。
如今，母亲身体好转，康宁也已康复，生活的轨迹似乎重新回到了正轨。看着何丽踏上了追求理想的旅程，方冉心中那份深藏的渴望再次被点燃。更重要的是，史蒂芬在后续的通信中，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对母亲的牵挂，主动提出：“冉，如果你担心阿姨独自在国内，完全可以考虑把阿姨也接过来。这边环境很好，也很适合老人生活，我可以帮忙安排相关的手续。”
这句话，彻底击中了方冉内心最柔软、最放心不下的地方！将母亲接到身边，共享天伦，又能实现自己的学术理想，这简直是梦寐以求的方案！巨大的惊喜和希望瞬间淹没了她。
不久后，她便把这个足以改变人生的决定告诉了康宁。
“什么？！你要去美国留学？还要带阿姨过去？史蒂芬安排的？” 康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强烈的反对，“冉冉！你清醒一点！史蒂芬他对你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吗？他凭什么这么热心？就因为他喜欢你！他提供的帮助能单纯吗？万一他借此要挟你怎么办？你人生地不熟地过去，万一…万一他…” 他急得语无伦次，仿佛已经看到了方冉陷入困境的画面。
方冉被他激烈的反应弄得有些错愕和不快，她皱起眉，语气也强硬起来：“康宁！史蒂芬是MIT的高材生！他有他的骄傲和风度！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龌龊！我不是三岁小孩，我有自己的判断力！再说，” 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何丽去英国，怎么没见你这么激动地反对？”
“那不一样！” 康宁脱口而出，“史蒂芬他…他以前就对你表白过！他这是贼心不死！你过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自投罗网？” 方冉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语气带着嘲讽，“史蒂芬的修养和格局，根本不是国内某些人可比的！他懂得尊重，也懂得分寸！康宁，你太狭隘了！” 她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这是我的梦想，也是为我和我妈妈未来考虑的最优选择。我考虑得很清楚。”
屏幕那头的康宁，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方冉以为他已经下线了。才听到他极其压抑、极其疲惫的声音传来：“你…是铁了心要去吗？”
“是。” 方冉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康宁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一句话：“好…好吧。那我…也不拦着你了。”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只是…到了那边，记得保持联系。遇到任何麻烦，任何难处，一定要告诉我…也许…也许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这最后的嘱咐，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和无法言说的担忧。
方冉看着对话框中那行字，心头也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被对未来的憧憬压了下去。她回复了一个简单的：“OK。”
决心已定，方冉的行动力惊人。她迅速办理了留学申请，凭借优异的成绩和史蒂芬有力的推荐，不久后便顺利收到了那所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决定先独自赴美安顿好一切，等学业和生活都步入正轨，再接母亲过去。
康宁得知确切消息后，再次拨通了康婷的电话，声音里充满了茫然和失落：“婷婷…方冉她…也拿到Offer了，要去美国了。”
康婷在电话那头，似乎毫不意外，甚至轻轻叹了口气：“哥…我早就料到了。这样也好。” 她的语气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劝诫，“哥，事到如今，你该回头看看了。好好想想何丽姐吧，她才是那个一直站在你身后的人。”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康宁心中那层迷茫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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