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谈在一种微妙而积极的气氛中结束。李总一行人离开时,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不少,甚至主动与朱瑾萱道别,语气里带着长辈对聪慧晚辈的赞赏:“秦小姐,下次和温雅夫人一起来家里坐坐。”
朱瑾萱依旧维持着羞涩温婉的模样,微微颔首:“谢谢李叔叔,有机会一定去拜访。”
直到会客室厚重的门完全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朱瑾萱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感觉后背沁出了一层薄汗。刚才那看似无意的“多嘴”,耗费的心神比她预想的要多得多。既要精准地点出关键,又要牢牢套着“秦姝妍”柔弱懵懂的外壳,这其中的分寸拿捏,不亚于在钢丝上跳芭蕾。
她偷偷抬眼,想去窥探司南爵的反应,却正好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投入工作,或者用审视的目光解剖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刚被发现隐藏功能的复杂艺术品。
朱瑾萱的心跳漏了一拍,迅速垂下眼睫,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完了完了,他是不是在琢磨怎么把我拆开来看看内部结构?”内心OS疯狂预警,“我就知道不能多嘴!林小小的战略是‘适当流露’,我这好像流露得有点过头了?”
就在她内心戏丰富得上演全武行时,司南爵终于动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迈步朝外走去,语气平淡无波:“走吧。”
朱瑾萱连忙跟上,像个小心翼翼的小尾巴。
他没有直接让她回去,而是带着她穿过安静宽敞的走廊,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司南爵的办公室如同他本人一样,极简、冷硬、高效。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一整面墙,俯瞰着大半个城市的繁华。色调以黑、白、灰为主,除了必要的办公设备和一张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沙发茶几,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属于他的冷冽木质香气。
“坐。”他指了指沙发,自己则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拿起了内线电话,吩咐秘书送两杯饮品进来。
朱瑾萱依言在沙发边缘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努力扮演着乖巧和一丝不安。她飞快地扫视了一下这个空间,发现办公桌一角,竟然放着一个与她房间里那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装辣条的小铁盒,只是这个看起来更新,盖子严丝合缝地盖着。
“?!他办公室里为什么会有这个?”朱瑾萱瞳孔地震,“是巧合?还是……他故意的?这是什么新型的审讯道具吗?用辣条勾起我的回忆然后逼供?”
秘书很快送进来两杯东西——一杯是黑咖啡,显然是司南爵的;另一杯,则是冒着热气的……牛奶。
看着那杯被轻轻放在自己面前,散发着浓郁奶香的白色液体,朱瑾萱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牛奶……他是不是对‘病弱’人设有什么误解?还是觉得我需要补钙?”内心无语凝噎,“我想喝冰美式!我想喝肥宅快乐水!哪怕给杯茶呢!”
面上,她却露出一个感激又柔弱的微笑,轻声细语:“谢谢南爵哥哥。”
司南爵没有错过她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几乎难以捕捉的郁闷。他端起自己的咖啡,抿了一口,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开始了新一轮的“审问”。
“刚才在李总面前,关于数码相机和电池的那段话,”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褒贬,“你是怎么想到的?”
来了!果然躲不过!
朱瑾萱心脏一紧,早就打好的腹稿脱口而出,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努力回忆:“我……我也不知道,就是听着李叔叔和南爵哥哥说话,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以前……好像在哪里看到过相机换代的事情……然后,然后就觉得有点像……”她越说声音越小,仿佛很不自信,“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南爵哥哥?”
她将一切归结为“灵光一现”和“模糊的记忆”,完美契合她“失忆”但可能残留某些生活常识的设定。
司南爵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办公室里一时间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以及朱瑾萱自己都觉得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就在她快要被这沉默压得喘不过气时,司南爵才再次开口,却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在家住得还习惯吗?”
“习惯的。”朱瑾萱立刻回答,语气带着真诚的感激,“周叔和大家都很照顾我,妈妈……妈妈对我也很好。”这句“妈妈”叫得依旧有些生涩,但比最初自然了许多。
“温姨的精神,确实比之前好了很多。”司南爵陈述道,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她,“你很会哄她开心。”
“我只是……多陪陪她。”朱瑾萱谨慎地回答。
“比如,‘光合作用疗愈’?”司南爵冷不丁地抛出一个词。
朱瑾萱:“!!!”
他怎么知道?!她跟温雅阿姨在花房瞎掰的这个词,难道周管家连这个都事无巨细地汇报了吗?!
“周叔你这个细节控!这种不靠谱的台词就不用记下来了吧!”内心疯狂吐槽,面上却飞起两朵红云,像是被人戳破了什么幼稚的小把戏,窘迫地低下头,声如蚊蚋:“那个……是我瞎说的……觉得妈妈晒晒太阳,看看绿色植物,心情会好一点……”
“嗯。”司南爵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很有想法。”
朱瑾萱完全摸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这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聊天方式,比直接的审问更让人心慌意乱。她就像个被放在聚光灯下的标本,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都可能被解读出无数种含义。
她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用“秦姝妍”的逻辑去应对每一个问题,同时在心里疯狂祈祷这场酷刑早点结束。
然而,司南爵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他又问了一些关于饮食、起居,甚至对秦家老宅环境的感受等无关痛痒的问题。朱瑾萱一一谨慎作答,内心却愈发疲惫。
就在她以为这场漫无目的的谈话会一直持续下去时,司南爵忽然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眸锁住她,问出了一个让她猝不及防的问题:
“你觉得,‘真实’是什么?”
朱瑾萱猛地抬头,撞进他那片似乎能吞噬一切的墨色深潭里。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
他为什么问这个?!
是随意闲聊?还是意有所指?!
他是在怀疑什么?还是在试探什么?!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炸开,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哲学系学生而言,是本行;但对于一个“失忆的、病弱的、被困在豪门旧梦里的替身”而言,却是一个超纲题,一个极其危险的问题。
她不能展现任何专业的思辨,但也不能回答得过于苍白,那反而显得可疑。
电光石火之间,朱瑾萱迅速调整表情,脸上露出一丝符合“秦姝妍”经历的、带着迷茫和脆弱的神情。她微微蹙着眉,像是在努力思考一个很难的问题,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不确定的伤感:
“真实……?”她喃喃重复,然后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染上些许空洞,“我……我不知道。很多事情,我都感觉模模糊糊的,像隔着一层雾。”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搜寻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语气变得更加飘忽:
“有时候,我觉得触碰到的温度是真实的……就像妈妈握着我的手的时候。”
“有时候,又觉得那些别人告诉我的‘过去’,像别人的故事,离我好远……”
她抬起眼,看向司南爵,那双雾气蒙蒙的眼睛里,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无助的困惑:
“南爵哥哥,你说……一个连自己的过去都记不清楚的人,还能分辨清楚什么是‘真实’吗?”
她把问题抛了回去,同时将自己定位在一个“记忆缺失,对真实存在认知障碍”的弱者位置上。完美地规避了直接回答,还顺势强化了自己的人设。
司南爵静静地听着,看着她脸上那恰到好处的迷茫和脆弱,没有立刻说话。他见过她在机场调戏他时的狡黠灵动,见过她在宴会上写书法时的力透纸背,见过她在商业会谈中无意点题时的敏锐通透,也见过她安抚温雅时的温柔耐心,更见过她此刻状似无助的完美表演。
这个女人,像一颗拥有无数切面的钻石,每一面都折射出不同的光彩,让人难以窥其全貌,却忍不住想要探究,哪一面才是最核心的“真实”。
他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里,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点了点,那个动作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很有趣的视角。”他最终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评价,没有再追问。
这时,他桌上的内线电话适时地响了起来,似乎是有什么紧急公务需要处理。
司南爵接起电话,简短地应了几声。
朱瑾萱如蒙大赦,立刻趁机站起身,小声说:“南爵哥哥,你忙的话,我就不打扰了……”
司南爵抬眸看了她一眼,对着电话那端说了句“稍等”,然后对朱瑾萱道:“让司机送你回去。好好陪温姨。”
“好的。”朱瑾萱乖巧应下,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间压迫感十足的办公室。
直到坐进回秦家的车里,隔绝了所有视线,朱瑾萱才彻底放松下来,瘫软在后座上,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
“哲学三问之‘真实是什么’……司南爵你够狠!”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心有余悸,“这哪里是闲聊,分明是直击灵魂的拷问!再跟他多待一会儿,我怕他下一句就要问我‘你是谁?你从哪来?要到哪去?’了!”
她回想起他办公室里那个辣条盒子,还有那杯让她无语的牛奶,以及最后那个关于“真实”的犀利问题。
“他到底想干嘛?一边用辣条暗示,一边用牛奶‘关爱’,一边又用哲学问题轰炸……打一棒子给颗甜枣?不对,他给的不是甜枣,是牛奶!这种忽远忽近、忽冷忽热的态度,简直比严刑逼供还折磨人!”
朱瑾萱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司南爵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山,她拼尽全力,也只能窥见水面上一角,根本无法预测他下一步会做什么。而她自己,在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面前,似乎所有的伪装都显得岌岌可危。
她拿出手机,飞快地给林小小发了一条信息:
【萱萱大王驾到】:小小!一级警报!司南爵段位太高!他今天不仅带我去商业会谈挖坑,回来还跟我探讨哲学终极问题!我感觉我的马甲在他眼里已经跟透明差不多了!急需心理疏导和战术升级!
与此同时,司氏集团顶楼的总裁办公室内。
司南爵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车水马龙的都市。他手中拿着那个小巧的辣条铁盒,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金属表面。
脑海里回放着朱瑾萱方才的各种神态——商业会谈时那一闪而过的通透,回答问题时那无懈可击的柔弱,以及最后谈及“真实”时,那眼底深处无法完全掩饰的、属于思考者的细微光芒。
秦风站在他身后,汇报着初步的调查结果:“爵爷,关于朱瑾萱小姐的背景,目前能查到的,依旧只有秦先生提供的那些‘海外静养’信息,非常干净,但也……过于干净了。”
司南爵唇角微勾,露出一抹了然的冷峭。
过于干净,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秦淮安为了妻子,真是煞费苦心。
但这只被强行塞进笼子里的小狐狸,似乎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有趣得多。
她不是被动等待审判的猎物。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周旋,甚至……在不经意间,展露着足以让人侧目的锋芒。
他将辣条盒子放回原位。
这场游戏,似乎正朝着一个比他预期更有意思的方向发展。
他很好奇,在她那层看似脆弱的伪装之下,究竟藏着怎样一个有趣的灵魂。而他,有足够的耐心,一层一层,亲手揭开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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