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允与郑通并非一母同胞,郑允是庶出,他的母亲只是他父亲的一位妾室。
郑通年少之时就性情暴躁,为人霸道,时常欺辱他的兄弟姊妹,郑允自然也包括在其中。
因为郑通的脾性与为人处事,他时常与他们的父亲发生冲突,偏偏他们的父亲也是一个脾气急躁的,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
郑通年少时没少被他们的父亲责打过。
但每当被父亲责打,之后他又会将此报复在他的那些兄弟姊妹们身上。
如此,便又会引发他们的父亲新一轮责打。
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长此以往,由于他经常欺辱兄弟姊妹,他的那些庶母们也对他有了微词,时常在他父亲面前说他的不好。
如此,他与他父亲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他的父亲甚至在有一次他们大吵一架盛怒之下破口而出要赶他出家门。
此事虽然后来不了了之,但足以见得郑通与他父亲之间有了很大的裂痕。
因为他的那些庶母们在他父亲面前说过他的不好,他便觉着定是他父亲的那些小妾在背后挑拨离间,以至于他与他父亲关系越来越不好,还有那些兄弟姊妹,也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肯定是他们向父亲告了状。
待他父亲去世后,郑通继承了全部家业,他想起曾经的这些不愉快,记恨那些小妾多嘴,便把他父亲的所有小妾和她们所生的庶子庶女全都赶出了家门。
包括郑允在内,一个都没留下。
只是郑允不想就这样被赶出去,那时他不过才十一岁,生母早逝他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他便跪倒在郑通的府门前苦苦哀求他不要赶走他。
郑通不理会,郑允便一直跪着。
一连大半个月,每天天不亮他便跪在府门前,一直跪到夜深人静。
起初郑通一直不出门,也不管他,后来郑允一直跪着,终于在一个雨天等到了郑通打开府门走了出来。
那天雨水淅淅沥沥,郑允浑身湿透,而郑通则是有身边奴仆给他撑着伞,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对他居高临下,眼神中充斥着鄙夷。
顾不得他不耐烦的神色,郑允一见了他便猛地磕头,求他不要赶走他,他没其他地方可去。
郑通什么话都不说,任凭郑允磕头。
他一直磕头,一直磕头,数不清磕了多少,但至少有好几十个,用力之猛,额头被他磕得鲜血淋漓,红色的血液被雨水冲刷着从他脸上流下来,他一直磕头的地方,那地上也早已映出了红色的痕迹。
凄凄惨惨,那个雨天,是那样的耻辱。
为了不被赶走,他豁出去了一切,包括那本就不算多的尊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很久很久,他终于看到了郑通对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那代表着他同意了他不会再赶他走。
而后留给他一个背影,渐渐远去。
十一岁时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多年,这么多年,这件事也渐渐被人淡忘,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如今再回想起来,心已经不会再痛,只是那雨天冷冷的感觉仿佛又一次涌现。
十一岁时的他可以不在乎尊严只求一个收留,但如今的他难道可以不在乎尊严吗?
那跪在他府门前的经历,那大雨天一直磕头的经历,他藏在心底,没有人提过,时间慢慢过去,不刻意去想便仿佛可以淡忘,仿佛没有发生过,但那隐藏起来的,不正是他最痛心的?
正因为感到耻辱,正因为感到痛心,所以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如愿以偿没有被兄长赶出去,只是兄长虽然没把他赶出去,却也把他当做一个不存在的边缘人,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和他多说两句。
他一直隐忍着,等待着,期盼着,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兄长被仇敌刺杀,他替兄长挡了一剑,如此兄长终于肯正视他,把他当做兄弟,让他到军中任职。
他虽然没有因此对他委以重用,但却因此终是把他当作了亲兄弟,不再漠视他,不再把他当做一个边缘人连句话都不想与他说。
如此多年,他们兄弟二人一直都是这样。
他也以为他能与兄长一直这样下去的,他曾经也从心底里把他当做是兄长的,然而这种情感还是慢慢的变了味道的。
是从什么时候?
是回想起他曾经对他的薄待?
还是那自从那压抑在他心底的愤恨产生之时?
除了愤恨,还有那隐隐的不甘与嫉妒。
为什么他可以他却不可以?
这种恨意早已经埋下。
想起那个雨天他高高在上注视着他的狼狈不堪,任凭他一直磕头也不叫他停止,直到他磕头磕得鲜血淋漓,他的眼中是明晃晃的蔑视,那种自心底产生的瞧不起,他看不起他。
这样的他,还配他称呼他一声兄长吗?
即便他曾为他挡剑,可他依旧也没有把他当做是可以全然依靠信赖的人,他对他甚至还不如那几个副将。
这样的他,难道就任由他一直高高在上吗?
不,不可以。
他要将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他不会让他就这样一路高升。
郑允仿佛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狠辣绝决。
李玄朔看着他眼神的变化,心道,可别让他等太久啊。
一刹那,郑允的神情与郑通有了短暂的重合,看着他这般模样,李玄朔又想起了郑通,看来他们不愧为兄弟,还真是相像。
“郑将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即已做决断,那便速战速决,趁着敌人毫无反应之时下手才是最好的时机,先下手为强,将军可莫要失了先机。”
郑允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明白。”
李玄朔勾唇一笑,“如此,本王便恭候郑将军的好消息了。”
言尽于此,不必多说。
西风渐停,待郑允出门时,东风又起。
李玄朔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眼中玩味之色正浓,感受着东风的吹拂,他心道,看来东风并不是等来的,而是他送走的。
只是这阵东风并非是他最终所期待的,郑允此人可以利用,但不可全信,事成之后便也不需要他了。
那么他该做些什么呢?
东风既然来了,那就让他吹得更加猛烈一些吧。
既有螳螂捕蝉,那为何不会有黄雀在后呢?
如此想着,李玄朔眼眸微眯,算算时间,是时候了。
在进城之前他便派人提前送了一封信出去,收到信的那人此时应该快赶回来了吧。
如此,他便静静等着,看看他们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赢家不常有,但输家常有。
......
这夜寂静,万籁寂静,无声无息。
这夜又漫长,无边漫长,仿佛无穷无尽。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既然已经决定对他的兄长取而代之,那郑允便也不会将这件事拖到很久之后。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虽说驿馆监视冯翊王他们的人实际上是他的人,但他不敢保证还有没有其他人看到他今夜去了驿馆与冯翊王谈话。
万一被有心人看到再禀报给他兄长,只怕他兄长会生疑对他下手。
今日城内当值负责巡视戒备的正好是他的部下,真乃天赐良机,既然如此,何不来个一不做二不休,现在就动手?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好些时候,迟则生变,只要兄长一死,他再解决掉兄长的那几个亲信,届时没有人可以阻拦他。
有的时候最简单的方法恰恰就是最好的方法,不用想的太复杂,谋划的太细致反而容易走漏风声惹人怀疑。
此时夜深人静,没有人能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那些人应该早就安歇了,不会对他设防。
既是临时起意,又是预谋良久,不得不承认,其实他很早之前就打算这么做了。
冯翊王的出现只是一个契机,一个代表了大魏朝廷支持他这么做的契机。
回府之后,郑允立刻派人去给今日城内负责巡视的将领传话,命他即刻带兵前往大都督府,随后又命人给他兄长的几位亲信传话,以他兄长有要事想和几位将军商议的借口让他们去大都督府一聚。
准备就绪,郑允立刻出发前往大都督府。
夜已深沉,郑通早已入睡。
郑允深夜前来,本该是惹人怀疑的,但由于他是郑通的弟弟,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深夜来他兄长这里的情形,负责大都督府防卫的将领也没有太过怀疑,只是照例询问一句。
郑允丝毫不见异常举动,他现在是一人前来,只是与防卫的将领说一句他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他兄长说,那将领便也没有阻拦他让他进了大都督府。
他是大都督的亲弟弟,大都督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样子对他也很是亲厚,以前他也有很多次深夜来访大都督,今天这样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郑允腰间并未佩戴宝剑,那将领只是看了一眼便恭敬地请他进去,没有再多说什么。
按照规矩进来大都督府不可佩戴兵刃,因为他是大都督的弟弟,见郑允没带,将领便也没有搜他的身。
他也觉着郑允不可能带什么危险之物。
这也算是一种疏忽吧,因为锋利之物并非所有都是挂在腰间可以让人一眼就看到的。
那将领也清楚,只是顾念郑允乃是大都督之弟这一身份怕得罪他,若是旁人即使没有带兵刃他也定会搜身的。
在踏入大都督府的府门那一瞬,郑允低垂下眼眸,那眼底阴翳的笑被掩藏得很好,没有人发现。
黑漆漆的夜,风声不断。
守夜的奴仆看到郑允时他恭敬一笑,轻声说着大都督已然入睡,但既然是郑将军来了他肯定要禀报大都督,大都督一定会接见他的。
今日这场景以往不是没有发生过,想来他一定是有紧急之事要告诉大都督。
那奴仆笑着转身,他背对着郑允正准备朝那扇关起来的门里说话告诉大都督有人想要见他。
只是他这句话还没说出来,喉咙里的声音还没发出,便感觉自己的脖子一凉。
他低头,只见红色的液体从他的脖子上喷洒出来。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原本站在他身后的郑允。
你......你......
他颤抖着用手指指着郑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后眼睛一闭,彻底断了气。
他的身子很快就要倒下,担心他倒地的声音会惊动到房门里面的人,郑允拽住他的身子而后轻轻放在地上。
他手中的匕首还在往下滴血,红色的血珠一颗接一颗。
他方才就是用这把匕首抹了那奴仆的脖子的,这把匕首起先藏于他的袖中,短小精悍,藏于袖中倒是也没有谁发现。
郑允掏出一方手帕,轻柔地擦拭了一下匕首,随后将脏污了的手帕往后一扔。
他轻轻推开房门,轻声慢步踏入房中。
郑通鼾声如雷,看样子他睡得很沉。
郑允缓缓靠近他的床,他凝神静气,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一步,两步,三步。
他清晰的数着自己距离他还要走多远,短短几步,仿佛隔了几十里。
来到床前,看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郑允心道,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兄长,你可有后悔过那样对待他?
想了想,郑允讽刺一笑,他的兄长怎么能后悔呢,或者说他的兄长又怎么会后悔呢?
黑夜遮挡住了郑允面容,这一刻,他不再把他当做是兄长。
正是他长久以来的薄待和曾经带给他的耻辱才日益增长了他对他的嫉恨,他无法容忍像他这样一个人可以继续高升。
他与他是有仇恨在的。
这种仇恨由来已久。
郑允掏出匕首,他的心里仿佛有一道声音在叫嚣着杀了他。
杀了他,他便可以取而代之。
杀了他,他曾经的那些耻辱便可以洗刷干净。
杀了他,他便可以成为河北道行军大总管,魏帝还会封他为渔阳王。
既是仇恨使然,又是对那权力的渴望,郑允拔出了利刃。
看着熟睡的郑通,他似乎全然不知危险已经来临。
郑允心里默默哀叹了一声,抱歉了,兄长。
而后银光一闪,郑允狠狠朝着他的心口扎去。
这匕首泛着银光,那一瞬间闪过,多年来征战沙场的郑通对兵刃的寒光极为敏感,他竟猛然惊醒。
当看到自己的弟弟握着匕首对着他,他先是不可置信,而后一阵愤怒。
他的弟弟竟然想杀了他?!!
就是郑通这突然的惊醒令郑允一颤,对上他愤怒的眼神郑允拿着匕首的手也是一抖,扎下去时不由得微微偏离了方向没对准他的心脏。
说时迟那时快,匕首狠狠扎进了郑通的胸膛,一刹那他白色的寝衣上映出红色的血花。
郑通暴怒,他正欲大喊呼叫外面的守卫,同时也赶紧起来想躲开郑允。
郑允哪里能容许他这样,若今日郑通不死那么死的就会是他了。
绝对不能让郑通喊人进来。
只见郑允猛然一扑,他使劲摁住郑通,一只手还捂住了他的嘴。
郑通虽久经沙场,平日里武艺高强弓马娴熟,但此时他毕竟胸膛上还插着一把匕首,受伤严重,原本十分的力气现在连五分都使不出来了。
郑允用了大力气,他死死捂住郑通的嘴不让他呼救,另一只手又拔出他胸膛上的匕首,而后又狠狠刺向他。
“唔唔唔......唔唔......唔”
郑通拼命挣扎,郑允也拼命摁住他。
这几乎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郑允一直拿匕首捅向他。
一下两下三下......郑允一连捅了他十几下都没有停歇,还在一直用匕首捅他。
鲜血四洒,整个床都被染红了。
数不清他到底用匕首捅了他多少下,但每一下郑允都狠狠捅到最底下。
起初郑通还在咿咿呀呀地挣扎,他试图推开郑允,但随着郑允一连捅了他十几刀,郑通也渐渐不再挣扎了,他变得进气多出气少。
感受到郑通渐渐没了声音,郑允捂着他嘴的手不敢松开,又狠狠捅了他几刀,确定他彻底没了声音才敢将他松开。
郑允将手指探向郑通的鼻子,没有感受到呼吸,他已经没有气了。
郑允松了一口气,他终于死了。
此时的郑允脸上全是被溅上的红色血迹,那红色的液体正在滴答滴答从他的脸上滑落。
黑夜之中,他身侧躺着他兄长的尸体,整个床铺上也全是血迹。
这一刻的他,抬起他那染上鲜血的脸,释然一笑,他可以不用担心了。
没有人发现,他的表情是那样的恐怖,宛如一个带着鲜血从地狱里归来的修罗。
郑允笑了,他的兄长终于死了,压在他头上多年,给他带来耻辱的他的兄长终于死了。
郑允嫌恶地看了一眼郑通的尸体,他愤恨道:“你终于死了。”
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很久,从此以后,整个营州都会是他的天下。
不,还有整个河北之地。
想起先前李玄朔的承诺,郑允笑得更张扬了。
大门外面打斗声渐起,那兵器撞击的声音不断。
很显然,是他的人马来了。
几乎是毫不费力的就解决掉了大门外面的守卫,他的人马多,没有谁能奈何得了他的。
那守将进来,一见他便恭敬道:“将军,都解决掉了。”
郑允轻声吩咐,“将门口收拾干净,一会儿我兄长的那几个亲信过来,一个不留,明白了吗?”
那将领应声道:“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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