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伴随着仪器的响动声，易泽睁开眼，入目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他好半天才重新适应了夜光，眼神也逐渐清明起来，易泽看着头顶陌生的天花板，鼻尖充斥着医院消毒水味。
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地下车库，现在一转眼就已经躺在了医院里，身上不适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不知是不是刚才那一阵深度昏迷的原因，让他此时连睡意都没有了。
易泽动动手，手边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侧头，看方瑜此时正趴在他的床边，已经睡着了。
他又动了几下，想去找自己的手机，四肢却使不上什么力气。
身旁的方瑜睡的很浅，没一会儿便被他的动作弄醒，他坐起身，眼睛还有些刚睡醒的惺忪。
“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他看易泽醒了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对方的身体状况。
“好多了。”易泽说。
方瑜点头，“医生说你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操劳过度。”他顿了一下，脸上一扫平日里的玩世不恭，出奇的严肃，“对自己好点，不要再这样了，我真的很担心你。”
“知道了。”易泽敷衍到。
方瑜看着他，注视了良久没有再说话，片刻，他起身，拿起了放在一侧椅子上的外套。
“你去哪？”易泽扭头，看着已经开始给自己套外套的方瑜。
“回家。”方瑜声音淡淡的，从睡醒到现在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易泽终于摸到了手机，打开一看现在已经凌晨两点，没想到他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睡了这么长时间。
“天太晚了。”
“天太晚了也要走啊。”方瑜语气悠哉，但听不出一点轻松，甚至还多了一点阴阳怪气。
易泽本能的感觉到对方生气了，却不知道生气的点在哪里。
难不成是起床气？
方瑜穿好衣服，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刚要走，易泽还欲再次挽留，就听窗外忽然轰隆一声。
紧接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逐渐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两人同时看向窗外，方瑜走向前去，拉开窗帘，暴雨伴着大风猛烈地敲击着窗户，流水模糊了窗外的景色。
易泽看看窗外，又看看方瑜：“下雨了。”
“我看见了。”
易泽现在确定他是真的生气了，“别走了，这时候开车回去不安全。”他又劝到。
方瑜现在的心情像是在强自压制着什么，现在深更半夜，又是这种天气，免不了会发生什么。
又一道闪电袭来，轰隆一声照明了室内，方瑜放下窗帘，一声不吭地回到旁边陪护床上。
“明天还要上班……”易泽想劝他早点休息，可话音未落，却听方瑜突然非常激动地压着声音朝他喊道：“歇一天会怎样？！”
易泽完全没想到他会发火，一时愣住。
压抑了一晚的情绪终于如洪水决堤，方瑜烦躁地抓抓头发。
深更半夜又是在医院，他总不好真朝对方喊出声，但心里那股郁气实在难以消化，只能继续以这种声音不高但满含愤怒的语气宣泄着心中的愤怒：“总在上班，你心里就只有上班！你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了吗？跟方珏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满脑子都只有上班吗？”
方瑜乱七八糟的发着脾气，“一天为了那个破公司累成什么样了？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每次找你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开会。”他越说越气，掀开被子躺上看护床，转过身去不理他了。
易泽：“……”
“方瑜？”他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滚！”
易泽已经完全被对方骂蒙了，从他认识对方到现在哪见过他这副模样。
方瑜背对着易泽，将被子拉到了自己鼻尖，一个人躺在里面浑身气到发抖。
“我确实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了。”
方瑜还在气头上，忽然听见易泽来这么一句还以为是在挑衅，当即就要骂回去，却听易泽又继续开口道：“我这辈子过的很无聊，长这么大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也就方珏一个，曾经他还在的时候生活还有点意思，在这座已经活腻的城市，他却每次都能找到一些有趣的亦或者我从没见过的风景，他出现在我的身边，算一个惊喜。”
易泽的人生无遗是幸福的，家里有花不完的钱，有爱他的父母，还有一个从小陪着他一起长大的方珏，从小到大可以说是人人艳羡的对象，方珏的死似乎也只是给着完美人生增添了一些故事性。
但只有易泽自己知道，父母的爱很多，多到足以压的自己喘不过气，幼年的易泽没有朋友，父母并不放心他跑出去和别的孩子一起胡闹，甚至有时不愿意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幼年时期的教育都是在那栋孤零零的别墅里完成的，身边唯一的伙伴只有比自己足足大了二三十岁的保姆，他没怎么见过同龄的孩子，渐渐的人也开始孤僻沉默，父母发现这一点时，小小的易泽已经不怎么愿意同别人说话了。
直到后来，那名叫方珏的小孩搬进了他的隔壁，硬生生闯进了他封闭的心。
易泽看着天花板，陷入了自己前半生中最幸福的回忆中去。
有人说，白月光只有死后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白月光，等这个人不在了，你便会无数次想起和他相处的一切，他的好，甚至他的坏，但你也知道这些再也都回不来了，只能沉溺在回忆里反刍与他的过往，慢慢的这个人便像钳子般深深的烙印在你的心里，真要忘记他时，必须要承受皮肉剥离之苦。
方珏就如同伤口上结着的痂，如果强行剥离，只会留下一道难以消除的疤，日后每次看到这处，都会想起，哦，那里曾今有一个方珏。
“后来他走了。”易泽继续说道，“我人生为数不多的光似乎也随他一起消失了，那段时间我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还有什么，但我又舍不得去死，我这么脆弱，会被他看不起的。”
“所以你就这样折磨自己。”
方瑜背对着他，声音闷闷的。
“嗯。”
“你这样他也会看不起你的。”方瑜说，“我哥我最清楚。”
易泽笑了，“你和他相处的时间乘一百都不到我和他相处的十分之一，你怎么敢说的这么确定的？”
“反正我就是最清楚。”方瑜扭过身，看着另一张床上的易泽，“如果你把我当成方珏，我也是不介意的。”
“我介意。”易泽看着他，忽然又有点搞不明白这个人在想什么，“你之前不是还一直说，方珏是方珏，你是你吗？现在怎么又不介意了？”
“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方瑜向来直球，从不羞于向易泽表达自己的爱，“如果你能开心，就算让我扮成方珏那样子也可以。”
易泽闭上眼睛，只当对方是天太黑头脑都不清醒了，“别闹了。”
“我没闹。”
他半撑着身子坐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易泽，对方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着了，方瑜却一眼便看出了他在装睡，这是易泽逃避问题时的惯用套路。
“还说不会冷暴力，我看是你最会了。”方瑜嘀咕着躺了下去，他知道对方一定还在听，但也不想再说什么下去了，夜深了，虽然易泽已经睡过了一轮，但能再休息一会终究是好的，他闭上嘴，慢慢也睡了过去。
两人生物钟差不多，第二天一早几乎是同时睡醒，易泽还惦记着工作的事，虽然方瑜对他总是沉迷工作的事情非常在意非常生气，但该做的还是要做。
他正想着怎么和对方说自己今天还打算继续上班的事，就见方瑜看了眼手机，忽然下床快步走出了门外。
紧接着，走廊里传出了对方通电话的声音，含糊不清的，还有些越来越小的架势。
易泽猜他应该是走远了。
方瑜看到来电显示时表情很烦躁，步伐却一刻不停，易泽猜想可能也是工作上的电话，这么一大早的，也不知谁这么拼命。
另一侧方瑜走到走廊尽头，压低声音和电话对面的人讲着什么。
“你昨天晚上在哪？”方相旬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方瑜低垂着眉，手上扣着窗户边有些脱落的墙皮，“医院。”
“你在医院干什么？”
方瑜冷笑一下，他向来不喜欢他爹这幅明知故问的样子，明明对方心里有数，却还是要从他嘴里再听一遍答案，像是在掩饰他每天监视自己儿子这件事一样，“易泽生病了，我留下来陪陪他。”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微叹息，“你和你哥一样，太感情用事。”
手下墙皮从壁上脱落，啪的砸在地上，碎成一片一片小小的白色碎片。
“我和他不一样。”方瑜反驳却不愿多做解释。
“你记好我最开始给你说的什么就好，你长大了，我相信你已经能够好好处理这些了，不要再让我失望了。”话落，方相旬不再多说，留下一句“自己回来领罚。”便挂断了电话。
耳边铃声嘟嘟作响，他拿下手机，看着方才那段通话记录，手上捏的死紧。
“方瑜？”易泽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方瑜转头，易泽正扶着门框站在病房前。
两人隔着一条走廊对视，清晨的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方瑜背着光，易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但却能感觉到对方在笑。
方瑜看着他，脸上阴霾随之一扫而空，嘴唇轻启：“来了。”
易泽疑惑皱眉，记忆一瞬间如同回马灯般闪过，他看着对方，这一刻，方瑜神情一如无数次易泽与方珏见面时一般，两人神色竟毫无缝隙的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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