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餐费盈余,今天厨房师傅离开前在锅上温了醪糟汤圆,放了红枣枸杞桂花蜜,留给画室的师生们做夜宵。
放学以后,展青来也端了一碗,坐在露天阳台,就着无月夜,一勺一勺吃着。
程信舟手里端着洗好去蒂的草莓坐到了他身旁,将水果放在展青来面前的小桌上。
“班长,”展青来突然问道,“你有没有总想脱离某种状态,但是却总是事与愿违的时候啊?”
“几乎没有,”程信舟说道,“会失控的事,我不会去做,需要脱离,就没有无法达成的一刻。”
“果然是你,”展青来笑出声,“信舟,告诉你个秘密,怎么样?”
“好啊。”程信舟微笑。
展青来咬着草莓:“高中时候,其实老班根本没想过让我做班长,他一开始的想的就是你,只是明说会被你拒绝,所以绕了个弯子,让我塞给你。”
程信舟:“我知道,但是不想拒绝你。”
夜风清凉,树不静,风不止。
“那为什么……”展青来迟疑着,问出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高中毕业暑假,为什么志愿不和我一样填国美,去杭州呢?明明你的国美合格证也拿到了。”
与刷关一样、几大美院校考全都过了一轮的展青来不同,程信舟只选择了南方几所美院参考,国美也在其中之列。
若非程信舟主动放弃,南城一中的传奇就不会是他展青来独自北上。
“因为,”程信舟看着展青来,“我不想失控。”
展青来一愣。
程信舟继续道:“那时候我已经意识到一些事情,关于你,关于我,在当时的我看来,它来得不太是时候,也不太对劲。”
他斟酌词语,“我害怕那种感觉,害怕一旦离得太近,我会变得不像我自己,太陌生的东西,往往和安全相悖,抱歉,青来,18岁的程信舟是没有你勇敢的。”
程信舟以为自己永远理智,他见过展青来追逐另一个背影时眼里的光,不属于他。
于是,失控的前一秒,他选择了最安全的方式,退回绝对安全的距离,斩断所有可能滋长危险的土壤。
他需要保持距离,永远守住在展青来心底独一无二位置。
只是程信舟轻视喜欢的重量,高估了自己的克制力。
学生时代,身为美术生的程信舟习惯通过反复描绘来消解兴趣,这是种冷静的祛魅。
于是,他画了无数个展青来,课堂上偷睡的,球场上奔跑的,阳光下大笑的……
以为画得够多,便可以将悸动平淡化,但是,程信舟学会了上瘾。
展青来捕捉到班长话语深处暗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程信舟却先捻起草莓,喂到了他的唇边。
动作自然,像过去无数次分享食物一样。
展青来下意识含住,冰凉果肉和温热指尖一触即分。
他听见程信舟认真反问:“青来,我现在可以再回答一遍那年夏天的问题吗?”
“嗯?”展青来含着草莓,懵懂抬眼。
程信舟没有立刻说话,他抬手,捂住展青来嘴唇,低头,近乎虔诚的吻,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隔着掌心,像无法逾越的界限。
“你还愿意,”他抬起眼,直直看向展青来眼底,“让我和你一起去杭州吗?”
展青来的心跳漏了一拍,呼吸滞住,班长?
许久,他缓缓别开了视线:“班长,暑假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知道。”程信舟慢慢放下了手,了然平静,“青来,我知道。”
说完,他微微倾身,切实的吻落在了展青来的侧脸上,是一个无法定义的吻,比朋友间的问候更亲密,比情人的厮磨更克制。
展青来身体微僵,没有躲开。
“怎么不躲?不怕我欺负你?”
“你是信舟。”
你是程信舟,是永远温和、永远可靠、永远站在他这边的班长,是我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
程信舟瞳孔微微放大,又缓缓垂下,掩去了所有情绪。
够了,有这句话,就够了。
错过了,不是错过在表白迟几年,而是错过在最初夏日,心动滋生的一刻,他选择了旁观,亲手扼杀了所有日久生情的可能,眼睁睁看时间流逝,看展青来走向别人,又满身伤痕回来。
程信舟本有机会的,就算展青来心里有别人又怎样?他程信舟同样是不可替代的存在,展青来习惯依赖他,信任他,他本可以温水煮青蛙,慢慢渗入他生活的每一个缝隙。
可他却在最关键的时刻,选择了止步不前。
从此,只能做一个旁观者,旁观展青来的悲欢离合,是可悲地爱上主角的观众,独占一席,可永远无法真正登台。
他拿起展青来膝上空了的碗,恢复了往常的温和,“早点休息吧。”
程信舟离开后,展青来独自坐在阳台,摸了摸刚刚被亲吻过的侧脸。
很奇怪,如果这个吻发生在高中毕业的暑假,他一定会方寸大乱,心跳如鼓,或许真的会在无数种青春的可能性里,牵起班长温和的手。
但时过境迁,此刻的他,除了最初震惊,内心竟一片平静,毫无波澜。
然而,熟悉的焦躁感却随之涌上,和面对裴绛之感情的感觉相同,太近了。
超出每人定位安全界限的亲密,无论来自谁,都让展青来本能想要逃离。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美苑负责人早些时候发来的确认信息,询问他是否确定放弃本次师训名额。
原本因为裴绛之也要去,展青来已经打算不去了。
参加师训的初衷,就是想和逐渐试探底线的裴绛之暂时分开,彼此冷静,如果裴绛之跟去,一切就失去意义。
但现在,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程信舟是比当下的裴绛之更重要、更不容轻易触碰的存在,重要到展青来必须慎重考虑接下来的每一步。
展青来盯着那条信息,既然对班长的吻毫无心动,就更不应该有任何错误的希望和拉扯的机会。
远离,是最好的负责。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回复:【不好意思,临时行程又有变动了,麻烦还是帮我保留这个名额吧。谢谢!】
发送成功。
深吸口气,展青来将剩下草莓吃完,起身把盘子送回厨房。
厨房很黑,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光,他刚把盘子洗净放好,准备离开,身后突然袭来一股带着湿气的力量!
没来得及回头,就被猛地按上了墙壁,紧接着,深涩痛苦的吻狠狠压下来!
是裴绛之!
这个吻不同于最近的缠绵,急切掠夺,深吻深恨,席卷一切。
展青来又惊又怒,想推开他,没推动,咬下一口,比任何一次都重,立刻就见血,浓得不像接吻像自刎,裴绛之死死扣住展青来抗争的手腕,抬起展青来的后脑,逼他接受完这一场殊死亲密。
呼吸几乎榨干,才被分开。
“放开!”换气间隙,展青来低骂,“疯狗!你干什么!”
裴绛之却没有继续强吻,身体微微颤抖,声音嘶哑破碎,近乎崩溃的绝望:“你要和程信舟在一起了吗?”
“关你什么事?”展青来气笑了。
“我不会打扰你们的……”裴绛之语气是展青来从未听过的卑微,“我可以、我可以就做你的情人,好不好?求你了,真的……我保证不会打扰你们……”
“滚!”展青来简直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
话音未落,裴绛之的吻又落了下来,比刚才更凶,展青来气极,用尽力气想推开裴绛之,却被他猛地拦腰抱起!
瞬间的失重让展青来一惊,所有力道松懈。
下一秒,又被重新放回地面,依旧被裴绛之紧紧困在墙壁和他的胸膛之间。
男人的气息灼热喷在他的耳廓,心惊的偏执:“青来,求求你,求你救救我!”
“救你?”展青来唇角染血,淡而艳地冷眼旁观,“我凭什么救你?你滚……”
未尽话语被再次堵回口中,裴绛之像陷入某种癫狂状态,粗暴地吻,舔去他唇角的血痕,手掌在他身上敏感处急切地抚摸揉弄。
语无伦次,哀哀渴求:青来,我不想伤害你的,我也不会伤害程信舟,求你了!救救我、我……我想,我想弄死他……”
“对不起,对不起!青来,你救救我!你管管我!青来!”
当看到程信舟吻上展青来,嫉妒冲垮理智,裴绛之只想立刻、马上、彻底地将那个人从展青来的世界里清除出去,永远消失。
但不能。
程信舟对展青来太重要了,是唯一可以无需任何名义就能轻易突破展青来安全距离,并且即便稍有越界、也会被无限纵容的人。
就算程信舟不曾在展青来心上身上攻城略地,这样的特殊意义也一直存在。
裴绛之无权僭越,只能被崩坏的占有欲和无力感反复撕扯,将死未死。
展青来被他弄得浑身发烫又发软,身体在抚弄和哀求中可耻有了反应,更加愤怒羞耻:“滚!你给我滚开!”
裴绛之停顿半秒,黑暗中,滚烫水渍滑落,吻不再是索取,更像是自我惩罚和求救,落在展青来脸上、颈间。
“裴绛之!”展青来试图用膝盖顶开他,却被更用力地压制。
“青来,他亲你了,下一次,是不是就不是轻轻吻一下了?”裴绛之哽咽,“他碰你,我可以忍的,只要你还愿意让我在你身边,可是你不愿意要情人、你不要我,我真的会疯的。”
展青来恍惚一瞬,原来裴绛之看见了。
他迫使自己冷静,怒火还在,更复杂的情绪占据上风,无奈、且诡谲的掌控欲。
“裴绛之,”展青来声音沉下,不再冷厉,奇异的平静,“你看看你自己。”
裴绛之的动作猛地一滞。
“看看你现在,”展青来手得了空,没有推开他,反而抬起来,轻轻触碰裴绛之湿漉漉的眼角,“像什么样子?”
展青来的主动触碰让一切暂停,裴绛之竟真的安静下来,乖乖蛰伏。
“不是想知道怎么办吗?”展青来贴着他的耳朵,拂过血腥味,“就先学会控制住自己。”
他的指尖没有离开,就着湿意,略带力度地抹过裴绛之的眼尾,动作责备,掺着狎昵。
“这副样子,”展青来意味深长,“太难看了,我不喜欢。”
裴绛之骤然松弛下来,额头无力地抵在展青来的肩膀上,整个人都在细微发抖,狂潮退去,虚弱不安全然暴露。
展青来没有推开他,任由他靠着,过了许久,才再次开口:“能自己站好吗?”
裴绛之沉默点头,迟缓直身,仍不敢完全离开,像怕被再次遗弃的动物。
展青来抬手,落在裴绛之的头发上,不是抚摸,胡乱揉了两下,将原本柔顺发丝弄得一团糟。
“疯够了?”他问。
“……嗯。”
“那就回去睡觉。”展青来下达了指令,“明天早上,我不想看到任何人顶着一副没休息好的鬼样子出现在画室。”
像命令,也像宽恕。
裴绛之站在原地,贪恋片刻的温柔安抚,犹豫着没立刻离开。
展青来等了几秒,见他还没动,笑了一下,那笑声很轻,几乎听不见,却让裴绛之猛地抬起了头。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展青来微微倾身,将自己被咬破的唇角,短暂轻轻,贴了一下裴绛之的额头。
一触即分。
不及方才歇斯底里,清晰温柔。
安抚,印记,警告。
“现在,”展青来说道,“可以滚回去了吗?”
额头上一点细微血腥的触感像火星一样烫进了裴绛之心脏里,所有不安、嫉妒、疯狂,都被这突如其来静吻给熨平了。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深深地看了展青来一眼,顺从的步步退后,转身离开厨房。
展青来站在原地,听着脚步声远去,唇角还有刺痛。
严厉,暧昧,惩罚,安抚,所有弦都绷在将断未断边缘。
他再次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和裴绛之现在这算什么呢?他也说不清,只是隐约觉得,改弦更张,却又是新的难以抽身。
裴同学破大防[奶茶][奶茶][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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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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