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枝的身子在空中散开,化作细细的尘埃。
缚住冯昊的黑色绳索在瞬间消失殆尽,只有他胸口斑驳的血迹还昭示着琼枝存在过的痕迹。
“月枝!”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呼喊,冯昊从椅子上“砰”地跌落。他浑然不顾身上的伤口,连滚带爬地来到楚昔远的身边,泪流满面地抓着空中浮动的光点。
“滚!”楚昔远泪眼通红、袖袍一拂,将冯昊重重甩至墙边。
“不是吧,”叶司玄满脸嫌恶,叹为观止地说道:“你都把她害死了,现在装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是给谁看? ”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她!”冯昊涕泪满面,嘶声说道:“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上了她。我散尽千金去讨好她,可她却从不愿拿正眼瞧我,还硬要嫁给韩琼那个身无分文的卖油郎。我实在气不过,才让人教训了韩琼。”
“而且在和月枝成亲之后,我给了她最好的吃穿用度,对她关怀备至。可她却在得知韩琼已死的消息后,偷偷跑去了乱坟岗,在韩琼的尸骨前刎颈而死,”冯昊絮絮说着,拼命想要证明自己的心意:“我都是因为喜欢月枝,才会这么做的……”
“你若是真心喜欢她,又怎会罔顾她的意愿,将她逼至绝境?”小七字字诛心,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贪恋她的美色,便仗着自己的财势将她占为己有、为所欲为。如今你怕魏世子将你送去州府,便在这里惺惺作态,妄图逃过一劫,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凶手和懦夫。”
一语落下,掷地有声。
“你这番话说得很不错,”叶司玄毫不吝啬地向小七举起大拇指,随后走上前,撸起袖子将冯昊从地上拎起:“阿晏,我们也别跟这样的人渣多费唇舌。我这就把他送到州府去,交给孙大人处置。”
“好,”魏子晏点点头,温声说道:“等你送完人,就回我府上一起用膳。”
“没问题,等我凯旋。”说罢,叶司玄拖着冯昊的衣领,阔步昂首地走出了醉云楼。
待两人离开,楚昔远从怀中掏出一只陈旧的布袋,用指尖汇集灵力,在上面画出了一个繁复的图案。
然而,应魂之术毫无反应,天地之间终究再也聚不起琼枝的半缕芳魂。
楚昔远凄然一笑,摇摇晃晃地直起身,面色颓然地往门外走去。
“师父,你要去哪?!”
眼见男人就要转身离去,魏子晏疾步上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角。
“我答应了月枝,要送她回家。”
“那你去过梁溪之后……还会再回来吗?”
“我在云阳蹉跎了八年,也该回禄华派看看了,”楚昔远仰头望向遥远的天际,语气中暗藏着挥之不去的萧瑟:“这些年我没做成一个好兄长,希望……还来得及做一个好徒弟。”
说罢他收回目光,抬手轻轻抚过魏子晏的头顶:“阿晏,如今你个子长了许多,声名更是响彻东黎。可我却希望你日后能不被这些外物所累,真正放下心结,快乐恣意地活着。”
话音落处,楚昔远向静立在一旁的温慕白拱手揖礼,再无留恋地向外走去。
“师父!”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魏子晏曲身下拜,一字一句地说道:“八年授业之恩、照顾之情,子晏永世不忘。在我心中,你就是最好的师父。”
听到他的话,楚昔远微微一顿,眼中不禁泛起浅淡的泪意。
他没有回头,只轻轻道了句:“阿晏,万万珍重。”
***
暮色四起,笙歌缭绕。
温慕白斜靠在醉云阁二楼的扶栏上,低头看向大厅中推杯换盏的宾客:“魏世子放心吧,我已经施过法术,他们不会再记起任何与琼枝有关的事了。”
“多谢温仙尊。”
“小事小事,”温慕白挑眉轻笑,扬了扬手中的酒壶:“你都请我喝了云阳最贵的桑落酒,还客气什么。”
看着男人洒脱恣意的模样,魏子晏摇了摇头道:“温仙尊与传说中的模样,当真大相径庭。”
“那是自然,”温慕白仰头灌下一口酒,喉结滚动间,带着几分戏谑,“坊间的说书人成日就知道捕风捉影、编排胡扯。他们还造谣我心悦叛军将领,所以才一蹶不振,多年不问世事呢。”
“这也不怪世人杜撰,毕竟他们无法理解你为何会拒绝陛下亲赐的国师之位。”
“你师父当年不也放弃了禄华派的掌门之位吗?”温慕白双眼微眯,眸光似醉还醒:“人之所求各不相同,比起功名利禄,总有些更重要的东西得去追寻。”
“那于温仙尊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我啊,自然就是眼下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温慕白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怅惘,随即展眉笑开,颇为闲适地说道:“在沧云山上待腻了呢,就出来放放风;顺便摆摊卜卦,赚点钱买酒喝。”
“你……在市集上摆摊卜卦?!”
“这有什么好吃惊的?比起花里胡哨的流云九式,卜卦才是我最擅长的术法。”
温慕白笑嘻嘻地从怀中拿出两个杯珓,塞入了魏子晏手中:“世子要不要也来算算?”
“温仙尊亲自卜卦问吉,自是求之不得。”魏子晏敛容正色,将杯珓高高抛起。两片月牙形的木制品在空中划过弧线,轻轻落在了桌案之上。
“让我看看,”温慕白懒洋洋地直起身子,却在看到卦象的那刻沉下了面色:“亲缘尽,旧恨生;江山乱、干戈起;朝见夕灭,两世流离。”
“亲缘尽、江山乱……?”魏子晏只觉得浑身一片冰冷,他几乎是立刻开口问道:“这卦象可有破局之法?”
“有,可奇怪的是……”温慕白眉峰微蹙,脸上浮起疑惑之色:“这破局之法在过去,不在未来;而破局之人,已经出现在了世子的身边。”
“那我要如何找到破局之人?”
“这从卦象上看不出来,或许是与你只有一面之交的过客,”温慕白抿了口酒,下巴朝不远处微微一扬:“又或许……是她。”
闻言,魏子晏回头看去,就见小七正有些踟蹰地站在楼梯转角处。
对上他的目光,少女眉目一弯、浅浅笑开,快步向着他们走来。
烛光点点,映照在少女妍丽明亮的笑颜之上,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恍惚之间,魏子晏仿佛又回到了浮梦阵中的那些夜晚,重逢了与少女红妆墨发的执手相看与舍身相护的风月琳琅。
“见过温仙尊、魏世子。”
直到听见小七的话,魏子晏才猛地回过神,避开目光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是来和世子与温仙尊告别的。”
“告别?”少年眼波一滞,脱口问道:“你要去哪里?”
“琼枝姑娘如今不在,我便只能再回城北讨生活,”小七仰起头,强行掩去了脸上的颓丧之意:“不过今日我与世子也算勉强相识,下次您来施粥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多加两个包子?”
“共入法阵、共历生死,”温慕白勾起唇角,凑到魏子晏耳边说道:“你们如今也算有了过命的情谊,世子就不打算帮她一把?”
魏子晏沉默须臾,目光掠过小七写满期盼的眼眸,淡淡说道:“城北流民人多嘴杂,你今日知道了太多事,传出去恐怕会生出事端。正巧我的府上还缺几个粗使丫头,你便过来做活吧。”
“多谢世子!”小七眼中瞬间迸发出大片的欢喜,她忙不迭地点头应诺,生怕魏子晏会出言反悔:“我一定会把你的府上打扫得干干净净。”
“今日总算是见证了一件好事,”温慕白拍了拍魏子晏的肩,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两人:“多谢魏世子赠酒,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他纵身从二楼的雕花木窗处一跃而下,消失在了云阳城的万家灯火之中。
“走吧,”魏子晏收回目光,看向身旁满眼明媚的少女,声音不觉放缓了些:“我们回府。”
“好。”小七出言应和,灵动的眸子浅笑斐然,在灯火中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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