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芷汀收到保安电话,说校门口有人找她,希望她下来,有重要事情当面说。
陈芷汀问是不是学生家长,可以到办公室说,外面冷。保安说不像,戴着帽子口罩,看不出年纪。陈芷汀估计是哪个家长要给孩子或老师送东西,交代一下就走,也没回办公室穿外套,快步走过去。
保安示意她出校门。走出校门几步,大门一侧的树下,赫然站着一个瘦高的身影。陈芷汀脑袋嗡了一声。女人取下帽子口罩,露出戴着宽边眼镜的苍白的脸。
又是女助理。
蒋纹纹依然未施脂粉,青白的脸像聊斋里的女鬼,枯燥的短发贴在瘦削的脸上,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陈芷汀看出她是真病了。因为裘江回家消得她人憔悴?
可怜又可笑。明明他们联手写出背叛欺骗的生活剧,却演成惊天地泣鬼神的言情戏,自己反而成为阻碍相爱的人在一起的绊脚石。
都演到这份上,成全你们呗。
陈芷汀突然想到港台两个女作家的作品,小三拥有凄楚的真爱,妻子贴上市侩的标签。生离死别不过一场文字游戏。
诗人说,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到当下社会,错得离了大谱,早就要改成——
高尚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卑鄙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陈芷汀对裘江回家冷脸相对,自己也不是没有纠结,此刻却下了决心:我就不表态,看你们怎样“作”。
恶人自有恶人磨。拍出那种私密照,能有多少真爱?等到你们以爱之名互相撕杀,分手是你们自己种的恶果。自作孽不可活,就应该是这一出嘛!
陈芷汀在苦痛之极突然生出一种觉悟。
我表态,我参与,正好趁了你们心愿,把“爱别离”的结局写成妻子不解风情辣手摧花。抱歉啊,背叛就够够的,没闲心陪你们演,主动出局,不受二次补刀。
陈芷汀快速把震惊羞愤收起来,面色平和冷淡地看着眼前的病西施。
“陈阿姨,您不用紧张,我找你来是为了还钱。”蒋纹纹怀着一腔愤怒找过来,不用伪装成病怏怏,就病怏怏地说,“我因为父亲得了癌症,挪用了公款,小江哥帮我还上了。我想把钱还给他,他不要。我想,不能再麻烦他了,我们已经……唉,只剩下精神上的依恋了。睡在一张床上都不做了,以前他可是贪得无厌……你看我这么瘦,就是他要得太狠造成的。唉,不说了。以后你把他喂饱,不让他有多余的精……力来找我。他给了我很多钱,都决定分手了,又给我转了**万。我不想跟他再有瓜葛,钱就不收了。密码是他设的,我的生日,你问他就好了。”
蒋纹纹背完预想好的台词后递过卡。苍白的脸上架着黑框眼镜,镜片后翻动的光恨不能把对方表情中的痛苦羞耻愤怒狼狈都照得纤毫毕现。
陈芷汀压制内心翻涌的恶心厌恶,保持面上不出现一丝波澜。她的脚跟晃动一下,很快挺直腰背,收拢双腿站稳,顺势围紧棉麻围巾,然后双手插进丝棉旗袍的口袋,不接卡也不说话。
蒋纹纹死盯着她。自己的台词说完了,对面老女人应该针锋相对了,却没有反应,冷场让她忍不住要加点戏。再次扫她一眼,把银行卡插在树杈间,向上扯动嘴角继续说:
“我真傻,让你问他密码,等于提醒他来找我,又怎么断得了呢?真是又当又立呢。”
她真的笑起来,对自己“又当又立”的评语非常满意。蒋纹纹发现她笑的时候,对面老女人脸上抽搐了一下,她笑得更欢了,边笑边打开包拿出纸笔,翻眼想了一下,写出一行字。写完再看看,脸上竟然现出娇羞的妩媚。她用纸条把银行卡包上,又放回树杈间。
“密码我写在纸上了,你自己取着用吧。”
走了几步还是不对,这戏还是没唱起来。于是她又回过头,青白的脸上泛起争取最后胜利的红光:“裘太太,这是我送给你——不对,还给你的噢。一定要舍得用!不然,小江哥——你懂得呀!”
她的嘴角带出奸计一定会得逞的笑意:“再见啊老师!祝你性——福噢。”
蒋纹纹恨到发苦的嘴里终于分泌出品尝美食的唾液,她的病,她的苦和痛在这一刻得到释放。她感到被愤怒捆绑的身心终于松快了。
裘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太太是掐着钟点上班的。我找不到你,还能找不到她?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要么你回来跟我过,要么你妻离子散,大家都没得好!
恨恨地想着走着,一步步远离学校大门,却有另一种感觉始终扯着不放。那张银行卡!
总觉得哪里不对。每一步刺激都在女人的痛点上。名誉上的妻子应该如何反应?暴跳如雷,厉声痛骂,将那张象征他们真爱的卡摔到情人的脸上,表示这种臭钱她一分钱都不会用,表白她宁可穷死饿死也不会碰他的脏钱臭钱……
她还了钱,又没损失一分钱,事后名正言顺联系裘江:因为你说自己没钱了,我好心好意还钱给你太太,她不仅不领情还当众辱骂我……小说戏剧影视片,都是这种情节,观众喜欢得不要不要的!虽然她笑话作者白痴傻缺蠢,但身为爱情戏中的一员,不仅要顺应观众需求,还要用戏剧化的情节给老师洗洗脑——跟上形势,赶紧滚啊!
“我不活了!”
就在学校门口上演自杀戏码。看到有小车经过哭喊着扑过去。裘太太身为老师本性纯善,肯定会下意识地来拉自己——
保安就站在大门边。本着不能在学校门口弄出人命的原则,肯定也要飞身扑过来抱住她们——哈哈,趁着力道抱紧她一起倒在车轮前,顺势一翻,把老师送到车轮正中间……
顺理成章的一幕并没有发生。她一步步推进,却一直在唱独角戏,没有矛盾冲突让戏剧进入**。
有出租车停在自己身旁,她不知怎么就拉开车门坐进去,进去后又想到银行卡还夹在树杈间,忍不住回头望过去,映入眼帘的不是渺小的银行卡,而是裘江太太——死老太婆——陈老师!
初冬的风带着寒意,她竟然穿着丝棉旗袍,围着棉麻围巾就出来了。那身材,凹凸有致,正是她花了十多万整出来的类型。
老师嘛,应该都是电视里演的那样,五官模糊、性格单调、刻板枯燥,总在家里斗私批“羞”,让男人味同嚼蜡望而却步……这个陈老师,怎么没有格式化?
用了那么多计,竟然还没激怒她?
蒋纹纹对愤怒的理解停留在乡镇对骂撕打虐杀中,她不知道还有一种愤怒,是沉默的活火山。
陈芷汀在寒风中颤抖。
望着消失在视线中的细瘦背影,恍惚召如在梦中。梦中女鬼说的每个字都像冷冷的子弹,穿胸而过。她最后的笑意,好似重锤砸在胸口。
她不怕女鬼浓妆艳抹,可是她露出本来面目,苍白、瘦弱、憔悴、面含笑意,却重重击倒了她。
她恍惚忘记了树上卡和纸片。
学校门口站了五分钟,好像站了五十年,直到张剑正出门办事,喊她一声,她才清醒过来。坐进张剑正的车里,陈芷汀一直在哆嗦。张剑正把羽绒服脱下来给她披上,看她痛打两个喷嚏,递上纸巾,才问她怎么了。
陈芷汀不想说话,也没有哭的冲动。感觉没那么冷了,看向车窗外,眼睛下意识地瞟向夹着银行卡的树。张剑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没看到什么。一阵风吹过,吹起一张白色的纸片。果真有东西。
张剑正犹疑地下车走到大树下,捡起树上掉下来的银行卡,又追回飞走的纸片。
看着上面的字,张剑正忍不住笑起来。太有意思了。一定有故事。
他略微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忽儿想到陈老师的痛苦,骂自己一句,收起笑容,小跑到隔壁奶茶店买了热奶茶,回到车里,递给陈老师。
“谁送的?”他扬起手中的卡问。陈芷汀嘴唇紧闭,脸上一片死灰。张剑正感觉自己猜得没错。
看她轻轻喝一口热奶茶,才又问:“你老公送来的?不对。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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