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晦呼吸一滞，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顿了下，道：“对不起。”
游冕轻轻扯了他一下，抬手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腰侧，那是一个极具依赖性的姿势。
“道什么歉啊，我又没怪你，就是想你了。”
“青瑰出事之后，你说走就走，那时候看上去比我都难过，好不容易把你哄回来，一次车祸又把你给吓跑了……还把我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了，连手机和卡都给换了……”
游冕蹭了蹭他的腰，控诉道：“林深晦，你就是个没有心的男人！”
林深晦缓慢而小心地，把手搭上他的肩膀。
车祸……
这个词勾起了他遥远的回忆。
在高考之前，林深晦没有再回过那个城市，但是在高考结束之后的那个暑假，他却被游冕约着，尝试克服心中的愧疚和不安，重新回来了一次。
游冕为了将他骗回来，孜孜不倦地骚扰了他半个月，在林深晦答应之后，行动力极强地帮他安排好了所有行程。
他们先是去吃了早餐，是林深晦最喜欢的小馄饨，加辣版。
然后在人迹罕至的小路上一边走着一边聊天，大多数时候是游冕在说，林深晦比从前更加沉默，游冕却并没有介意，只是一点一点地，把这半年来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分享给林深晦。
一如之前。
一个多小时走下来，林深晦偶尔的也会开口应和几句。
气氛渐渐融洽，他们也慢慢走到了比较热闹的地方。
游冕笑着和他说，要去买点东西。
目的商店在对面，他们一起过马路。
走在斑马线上，一道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响起，林深晦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推开，扑在了柏油马路上，两只手臂多处擦破了皮。
匆匆转头，却看到了失控轿车撞飞游冕。
少年倒在地上，脸上沾着血，身下是一大滩血迹。
林深晦愣愣地看着那铺天盖地的红色，记忆仿佛回到了青瑰死的那一天。
他想起了青瑰曾重复过无数次的那句话。
“你们在一起，会死的，都会死的。”
会……
死……
林深晦不敢把这个死字和游冕联系在一起，只是略微一想，他都感觉胸腔内泛起一股剧烈的疼痛。
眼镜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林深晦看不清楚游冕的胸膛是否还有起伏，这让他心中的不安达到了极点。
似乎有很多人围了过来，细细碎碎的低声讨论声围绕在他周边，林深晦感到一阵耳鸣，努力晃了晃脑袋，企图听清他们在讨论什么。
零星的只有几个字入耳。
“死了……”
“呼吸还有吗……”
“救护车……”
林深晦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点一点从地上爬到游冕身边，沾了满手的血也仿佛没有感觉，嗓音是前所未有的颤抖，一声又一声喊着他的名字：“游冕……游冕……你醒醒啊……”
手颤抖着摸上游冕的胸膛，不敢用力，在感受到游冕胸膛微弱的起伏后重重松了一口气，周围人的讨论声渐渐清晰。
“好可怜的小娃子……脑袋都破了个大洞……”
“以后不会变傻了吧？留了这么多血，救护车怎么还不来？”
“要不要通知一下家长？看上去还没成年的样子……”
靠得近了，林深晦才看到游冕身上的伤。
还没等他仔细看看，护士抬着担架冲进人群：“让让！都让让！”
再后来……
再后来林深晦去医院看了游冕，碰上了游冕的小叔。
那个温和又严肃的男人和他说，为了游冕的安全，希望他可以离游冕远一点。
林深晦没有回话，在亲眼看到游冕脱离危险后，孤身一人离开了这个城市，删除了所有联系方式，换了卡，换了手机，再没有联系过游冕。
但是却又放不下，于是一直在暗中注意着游冕的动向。
在游冕上大学的那一天。
林深晦从玄学学院拿了挂牌，去游冕的学校应聘了图书管理员。
这图书管理员，一当就是许多年……
直到游冕出事。
林深晦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游冕的头发。
游冕因为他的动作而仰起头，看了他一会儿，问他：“你当时为什么不辞而别？”
听到这个问题，林深晦心情已然平静。
当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乱了心绪，根本静不下心来思考问题，如今过了这么多年，再次和喜欢的人重逢，没有什么再能够阻挡他，他反倒察觉出当时的不对劲来。
林深晦平静道：“你的小叔和我说，希望我离你远一点，不希望你再遇到危险。我当时精神状态不太好，受到刺激后没法正常思考，以为真的是我给你带了的伤害，所以……”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发生了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游冕眼神微微一沉，属于恶鬼的猩红的眼中，闪过一次杀意。
“小叔……”
他咀嚼着这个称呼，不经意间又显露出一丝恶鬼的凶残与血腥。
林深晦眼神微闪，轻轻摸着他的头。
游冕抱紧了他，语气委屈得仿佛在撒娇，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感觉不寒而栗：“就是我的好小叔，亲手砍下了我的头，把我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来……”
“我好疼啊……”
游冕喊他的名字：“林深晦。”
林深晦心口一痛，应道：“嗯。”
游冕抓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轻轻蹭了蹭：“我好痛……”
林深晦手掌完全贴在他脖颈，垂眸看了他一会儿。
半晌，林深晦一只手卡住他的脖子，游冕被迫仰起头。
对视不过两秒，林深晦俯下身，轻轻吻上他的唇。
游冕瞳孔紧缩，仿佛没反应过来。
林深晦生涩地伸出舌，舔上游冕的唇，游冕仿佛突然惊醒，一把卡住他的腰，反身把人扯到床上，反客为主，摁住后脑深深吻下去。
唇舌纠缠，无尽缠绵。
再分开时，两人的耳尖都泛着红。
林深晦眸子里泛着水光，手摸了摸他的脖子，仰起头，在他喉结上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仿佛安慰一般，林深晦轻声道：“不痛。”
游冕喉结滚动，抓着他的手在他手腕上狠狠亲了一口：“不痛了，一点都不痛了。”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休息了一会儿，才分开。
林深晦道：“把他们叫进来吧，得把事情都弄清楚。”
游冕凑上来贴了贴他的脸，道：“好。”
恶鬼飘到门边，又转头，笑着道：“你说我现在这副样子去打篮球，弹跳高度能不能破个世界纪录？”
林深晦也开了个玩笑，道：“能，你能直接蹦到外太空。”
游冕笑着打开门，年故一和青瑰正在说着什么，站在院子长满爬山虎的那一面围墙边上。
他扬声喊：“青瑰——”
青瑰唇边带着淡淡的微笑，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对着年故一说了两句，那两人才慢悠悠地走过来。
游冕眯了眯眼睛。
这两人……步伐都快同步了。
四人面对面坐着，中间是长方形的桌子，林深晦和游冕坐一边，年故一和青瑰坐另一边。
林深晦一抬头就看到青瑰那张脸，微妙地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和游冕换了个位置。
青瑰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换位置，侧头对年故一道：“我们也换一下位置？”
年故一斜眼看他，两个字：“有病？”
青瑰笑着认可了他的话，转移话题道：“按时间顺序来说吧。”
“我从被带回游家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在被控制的状态中。”
“游家人想拿游冕炼制恶鬼，是因为他身上那特殊的功德气运，游冕父母之死也是游松善亲自谋划，我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高一时的死阵和鬼门，是游松善和玄门共同谋划的结果。”
“高三他们打算再次动手，我凭借年故一的那个铃铛，短暂清醒了一段时间，他们当时面临着一些特殊危机，不得不马上在就近的特殊时间炼制恶鬼，一旦错过了那个时辰，就只能再找另外合适的时间。”
“我当时的打算是拖延时间，让游冕能活久一点。”
“我清醒的时间很少，一个人没法做到，所以……”
青瑰看向林深晦：“我当时想把真实情况告诉你，但是出了意外。”
“我失控了……”青瑰笑了下，神色淡淡。
“在天台上，他们突然给我下了指令，让我杀了你。”
“我只能清醒极短的时间，跳下去……是最简单的措施。”
林深晦抿了抿唇，倒是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是这样，他问：“他们为什么要让你杀了我？”
青瑰道：“可能把你认成了游冕，也可能觉得你妨碍他们执行计划。”
林深晦哦了一声，问：“棺材？”
青瑰勾起一个嘲讽的笑：“他们觉得我不能白死了，用我来尝试炼制恶鬼的另一种方法。”
林深晦接上他的话开始叙述：“青瑰死后我离开了临新，一直到高考之后才回来，那一次游冕和我发生了车祸，我在医院里碰到了……游松善。”
他说到后面，回忆了一会儿才回忆起那个名字，而后接着道：“他让我离游冕远一点，以一个关爱家族小辈的长辈的身份，我当时受了刺激，没仔细思考就离开了。”
“后来我去玄学学院混了个学历，去游冕的学校做了个图书馆管理员。”
“几个月前，我回了一趟我小时候的村子处理一些事情，再回来的时候……游冕已经出事。”
游冕眉眼阴沉，似乎想到了些不太好的东西，语气里带着些风雨欲来的危险。
“三个多月前……”
三个多月前，游冕在外面旅游——旅游地点是游松善推荐的，说那里风景很好，考完试后可以去放松一下。
游冕和小叔的关系很好，欣然前往。
那个地方的人不多，游冕当时又恰好心情不太好，就想着一个人出去转一转，于是并没有带上其他朋友。
在旅游中途，却突然收到小叔车祸的消息，被叫回家中，时间紧迫，甚至来不及通知朋友们他已经改换行程。
十多个保镖带着他匆匆回到家中，他还没见上小叔一面，突然就被人迷晕，关到了祠堂后面院子里的地下室。
一切都是在黑暗中进行，等他醒过来，已经被牢牢控制住，没有反抗的机会了。
在这时，他还以为是家里出了叛徒，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个从小带着他长大的小叔。
直到有一天。
在地下室昏黄的灯光之下，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来。
一个人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笑容诡异，拿着个两米多高的法杖，上面挂着铃铛、符纸、红绳……
另一人，脸上带着他所熟悉的亲切的笑容，是游松善。
游冕被无数条锁链强行捆缚在椅子上，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珠，他眨了眨干涩的眼，死死地盯着那个熟悉的人。
游松善带着他一贯的慈祥的笑容，仿佛还是那个温和的长辈。
“小冕，小叔来看你了。”
在失去父母之后，游冕无数个难眠的日夜里，是游松善一直陪着他，游松善在他的记忆里，一直是温和善意的象征。
而从这一天开始，这个人彻底变成了他的噩梦。
游冕身上的锁链终于被松开，他也从那个地下室里出来，被转移到了那个他住了二十多年了院子里。
他的四肢被砍下，身躯被人强行浸到了井水之中，只有头颅露出水面，一日复一日地抬头，看着那片狭小的天空。
每天都会有人来剜他身上的肉，每天都有人来和他说话。
亲密的长辈在那时都变得陌生，刚开始，他还存着被人救出去的心思，到后来已经近乎绝望。
他们告诉他，他父母的死是刻意安排，而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将他炼成恶鬼，窃夺气运。
他们说——都是因为他特殊的气运，才导致了他父母的死亡……
最后的最后，游冕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游松善。
温文儒雅的男人，拿着刀，轻轻地扶着他的脑袋，动作干脆利落，砍下了他的头颅……
游冕说完最后一句话，闭了闭眼，握紧拳头。
林深晦没说话，只伸出手搭在了他的拳头上。
年故一打了个哈欠，道：“自从爷爷死后，我就一直关注着山上的动静，张符翼有个师弟，就是那个阿塔喜，他在几个月前频繁下山，大概就是你见过的那个神经兮兮的老头。”
“那个老头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没人摸得清他的路数，但我盯了他挺久的，他现在这段时间，应该还留在游家，对了。”年故一看向林深晦：“张符翼怎么样了？”
林深晦道：“他被我打伤，跑了。”
年故一道：“那他很快会通知阿塔喜，他们会来找我们。”
“爷爷给我留下的这个住所，他们都是知道的，主动出击，还是在这等？”
他问林深晦。
青瑰托着下巴，道：“主动出击啊……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先回一趟游家？”
林深晦侧头，赞同了青瑰的话：“去游家，把事情闹大了，他们自然会再找过来。”
年故一点头，道：“行，你常用的那些东西，我给你挖出来了。”
说完，他站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两样东西。
血笔，和锁风环。
“水链还在你身上，前几个月你去那个村子办事前就已经挖出来了，这回对上他们两个没那么容易，全都带上吧。”
林深晦看着那两件熟悉的器物，眨了下眼，道：“好。”
顿了下，他又问：“你的魂魄……”
年故一自小体质异于常人，林深晦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时常失魂，每次都是年爷爷重新招魂，后来在他身上缠了好几圈铃铛，才勉强将人魂魄锁住。
但哪怕如此，年故一小时候也没法在同一个地方久待，时不时就要搬家去另一个城市。
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会产生情感联系，人的七情六欲连通着魂魄，若是情感深了，魂魄也就容易被地方锁住，年故一这种情况，要是在一个地方呆久了，魂魄就会直接被吸走，生气也会越来越少。
所以林深晦儿时，和年故一他们一向是聚少离多。
成年之后，年故一魂魄上的问题已经没那么严重，在这山上不知道住了多少年，也没再出过事。
只是之前在墓里……
林深晦皱着眉头，神色担忧。
年故一戳了戳缠在脖子上的铃铛，道：“问题不大，老毛病了，和阴怪之类的东西呆久了，或者沾上那股阴气死气，就会出点小动静，我的铃铛还撑得住。”
林深晦想事情通常往坏的方向想，于是多问了一句：“那若是阿塔喜和张符翼刻意针对你的失魂……”
年故一冷笑一声。
“没关系，魂魄状态下的我会更强，只是打完架之后，你可能得重新给我补一补身体。”
林深晦道：“怎么补？”
年故一朝着桌子上没用完的针线扬了扬下巴。
“用针线给我缝好。”
“……”
林深晦沉默，缓缓道：“我，不会，使针线。”
游冕看了眼，道：“我也不会。”
青瑰笑：“我会哦。”
“你们求我啊，你们求我，我就给缝哦～”
林深晦嘴角一抽，这种熟悉的欠揍的感觉，真的不愧是他。
年故一居高临下，冷哼一声，语气鄙视：“你？就凭你那不灵便的左手？”
青瑰笑了笑，那双翠绿的眼睛温柔极了：“一只手足够用针了哦，只是缝得不大好看——你肯定不会介意右腿比左腿短一截的吧？”
年故一冷冷道：“滚！”
青瑰提起另一件事：“解决完游家的事情，我得再回一趟古墓。”
“？”
林深晦和游冕投来疑惑的视线，年故一还在旁边翻白眼。
青瑰道：“我的耳钉，落在棺材里了。”
林深晦回想了一下，青瑰少年时，确实总戴着个耳钉，带在右耳上，上面有颗明亮的蓝宝石。
游冕看了一眼他空荡的耳垂，道：“十五岁的那个？”他记事情喜欢按时间来记，大概是高中背历史大事年表背出来的习惯。
青瑰笑眯眯：“对，毕竟那可是你送我的礼物，怎么能丢了呢？”
他有意无意地瞟了林深晦几眼。
林深晦微微皱眉。
游冕笑了声：“别恶心人，那是你非从我这讨的我妈的遗物，你在意的到底是我还是我妈，你自己心里清楚。”
青瑰没再反驳，只意味不明道：“有的人啊，这么着急解释，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哦。”
这下子，游冕和林深晦都不说话了。
仔细看，他们耳垂都泛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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