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议事完的白淮元匆匆点兵，亲率三千铁骑悄然离营，星夜驰援平阳。
高悦想得计策，兵贵神速，他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击退张禹，想拿下河内，就得将张禹困在城中。
她在营前目送那列玄甲精骑融入夜色。冷月清辉，他们铁甲泛着幽蓝寒光。
“阿月，更深露重……”晴山轻扯她袖角。
高悦微微颔首，目光却仍停在官道尽头。夜风掠过面颊，带着秋夜的沁凉，却吹不灭她心头焦灼。
沈至河屯兵河内，沈家更以朱砂印玺昭告南方世家——“白淮元劫掠承欢公主，大缙当助张禹收复平阳，迎奉新帝。”
散到军营的绢帛檄文上的墨迹淋漓，刺得人眼眶生疼。
沈至河……一开始就是想拿承欢作伐？
“阿月？”
晴山敏锐地察觉她气息凝滞，又换了她一声。
帐外夜风卷着战旗猎猎作响，更显得她此刻的沉默骇人。
“无妨。“高悦的声音轻得像落雪，“你先回营歇息。”
晴山蹙眉欲问，却在触及她眼神时蓦然噤声。正要退下时，身后传来一声：“等等。”
“传话湘叶，死遁计划暂缓。”她眸中闪过少见的杀气，“务必让南方世家相信，公主在定襄。”
晴山当即点头：“明白。”
夜风裹挟着初秋的寒意掠过战旗，高悦凝视着晴山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暗藏的莹白玉哨。
沈至河，那个无数次与她弹琴叙事、折梅簪发的温润公子，如今竟成了最棘手的变数。短短一月，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对权势的追求，近乎疯狂。
“若平阳与上党接连失守……”她无声地动了动唇。
即便陈友成功攻下洛阳，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她猛地闭眼，纤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阴影。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白淮元对阵张禹，她有九成胜算；如今加上一个沈至河，她怎么能自乱阵脚……
天际忽然传来闷雷滚动之声，高悦仰头望去，只见浓云如墨，渐渐吞噬了最后一缕月光。她终于拖着伤腿转身回帐。
帐内烛火摇曳，将羊皮地图上密布的朱砂标记映得如血般刺目。高悦闭目思索河内与平阳城的位置，试图搜寻他们的破绽。
她蓦地想起来桥上遇袭之事。原本只道是王琅设伏，如今细想，沈至河能如此迅捷地掌控王家大军，其中未必没有他的筹谋。
此人城府之深，心思之狠，当真棘手非常。
“来人。”她倏然抬眸。
帐帘应声掀起，亲卫单膝跪地时铁甲铿然：“请姑娘示下。”
白淮元走时，就吩咐营中众人，一切决策，以她为重。
他给予了她绝对的信任和权力。
高悦执笔在地图空白处疾书数行，墨迹未干便反手一扣：“全军备战，斥候以扇形阵出三十里，务必探明敌军动向。
亲卫领命退下，铁靴踏地的声响渐渐消隐在夜色中。
帐中烛火骤然一暗，光影诡谲。高
高悦警觉抬头，一道修长黑影不知何时已立在帐中。
“阿月，是我。”黑影轻笑着踏前一步，是涿绛。
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上带着惯常的冷色，玄色劲装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你不守着雁门，来这干嘛？”
“形势危急，是景泰召我来帮忙的，”涿绛从贴身处取出一封染血密函，“雁门到河内三百里，跑垮了两匹马。”
火漆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帐内格外刺耳。信笺展开。
“沈氏假汝令，夷王氏三族”九个字力透纸背。
烛火映得高悦面白如雪。
原来那些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做派，那些青梅竹马的情谊，都不过是……沈家精心编织的罗网。而承欢公主，自始至终都是他们获得天子恩宠的工具。
信纸在火焰中蜷曲成灰，她看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好一个沈氏，百年清贵，不谙世事。”
“景泰还说了什么？”高悦接着问。
涿绛低声道：“沈至河派了大部队去猎杀白淮元，他使了暗桩去劫，但恐怕拦不住所有。他建议白淮元立即放弃平阳，前往洛阳与陈将军会合，攻下洛阳，再攻河内。”
“白淮元刚领三千将士出发阻止张禹攻平阳。”高悦低声道，语气中有一丝慌张。
“一定会中埋伏！”涿绛面露焦色。
高悦提笔疾书，墨迹未干便卷起递给涿绛：“把这信交给景泰，让他按计划行事。另外，你与景泰一同归洛阳查查……沈至河的蛊术是怎么回事，他身边最近都有谁出入。”
涿绛接过密信，犹豫片刻：“阿月，沈家想推你为女帝，他们对你志在必得，可能已经派人来掳你了……若你身份暴露，白淮元身边也不安全，要不我还是留在这保护你。以便我们随时撤退……”
“我们没有退路。”高悦神色不变：“我能顾好自己，再说，我这还有晴山，你先去吧。”
待涿绛离去，高悦伏案沉思，她必须争分夺秒，在白淮元遭遇埋伏前想出对策。
……
天色将明之际，帐外突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惊醒了伏案休息的高悦。
晴山急急走进帐内：“阿月！东南五里处发现骑兵，约百骑，正疾驰而来！”
“斥候可辨旗号？”
“寅时天光太暗……”晴山回答，“但他们明火执仗，不似偷袭……会不会是白将军派回来的传令兵？”
“不可能。”高悦斩钉截铁。
白淮元率军离去尚不足七个时辰，就算遇袭也来不及回报。
她急忙出帐“传令弓箭手据守城墙，没有我的命令，不能妄动！”
一声令下，整座大营瞬间活了过来。铠甲碰撞声、弓弦紧绷声、火把点燃的噼啪声交织成一片。
高悦登上瞭望台时，东方的天际线刚刚泛起鱼肚白。在那片青灰色的晨雾中，一列黑色骑兵正撕开夜色，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晴月姑娘！”副将握刀的手青筋暴起，“末将请命率轻骑截击！”
他余光瞥见高悦腰间悬着的虎符，那是白淮元临行前亲手所授，意味着这座大营的生杀大权尽系于高悦之手。
高悦凝视着越来越近的黑骑，面色不显悲喜。
“再等等。”这三个字说得坚定，周围将士齐齐屏住了呼吸。
当骑兵逼近至一箭之地，天光映亮来人的铠甲纹饰，是并州铁骑。
为首将领摘下头盔的瞬间，瞭望台上的士兵们都松了口气。
“是陈将军的贴身副将！”上党的副将喊道。
高悦闪过疑惑，陈友的副将星夜疾驰而来……难道洛阳有变？
铁蹄声如雷逼近，上党众人打开城门。
领头将领滚鞍下马，“末将奉陈将军死令，特来示警！”
高悦快步上前，“讲。”
副将回禀：“沈至河派了五千死士，沿官道伏击白将军，若攻河内，必被伏击！这是今晨截获的密令抄本……陈将军说，最多再有两日，沈至河的十万兵马便会到达上党城下……”
“陈将军已派两千轻骑拦截，但恐怕……”副将面露难色，“恐难阻挡两万兵马。”
高悦的瞳孔急剧收缩。白淮元此刻应当正在攻张禹的前哨营，若沈至河兵马到达，白淮元的军队将瞬间变成瓮中之鳖。
时间不等人，此刻每一瞬迟疑都在把白淮元推向死地。
“晴山！”她突然厉喝，“备马！”
“阿月，你疯了吗？”晴山死死拽住她的衣袖，“你脚踝的伤还没……”
“这是我亲手布下的行军路线。”高悦冷声道，“那些隐蔽的岔道，小路……除了我，没人能在那山坳里找到他们。我得通知他们回来守上党！”
高悦走去营帐的步伐坚定，当她再次出现在营门前，银色软甲已取代了女子袍服。
晨光中，她翻身上马的姿态利落，瞧不出半分伤病模样。
骏马被牵来时，她正将一封紧急军令交给陈友的副将。
“你立刻带人返回陈将军处，告诉他按信上指示行事。”她翻身上马，“我去追白将军。”
副将还想劝阻，高悦已一夹马腹，骏马已如离弦之箭冲出营门。
晨风呼啸着掠过耳畔，高悦伏低身子，催促骏马加快速度。她熟知舆图，知道这条上党通往平阳官道的小路。
阳光偶尔穿透密林，照亮崎岖的山路。高悦心中焦急如焚，不断计算着时间。白淮元出发已有七个多时辰，以他们的行军速度，此刻应该已经接近张禹围堵平阳城的前哨军队。
突然，骏马猛地刹住脚步，前蹄高高扬起。高悦险些被甩下马背，她定睛一看，前方路上横着一棵倒下的大树。
“奇怪，无大风，树怎会自倒……”她喃喃自语，随即警铃大作。
有埋伏！
几乎在同一瞬间，两侧树林中射出数十支箭矢！高悦反应极快，一个翻身躲到马腹另一侧，只听"哆哆"数声，箭矢深深钉入树干。
林中传来一声冷笑：“公主独行，是要去何处啊？”
十余名黑衣人从树后走出，呈扇形包围过来。为首者手持长刀，刀柄上刻着小小的“沈”字，声音嘶哑难辨。
高悦心沉了下去。是王家的死士。
沈至河！
“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拦我？”她故作镇定，实则暗自观察四周，寻找突围之机。
为首者阴森一笑：“公主身份尊贵，轻功了得，我等自然不敢轻敌。所以……”他抬手做了个手势，“准备了点小礼物。”
高悦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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