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中空气凝滞,带着陈年的霉味,混合着血腥气,呛得高悦喉头发紧,频频咳嗽。磷火映照下,她的脸色格外苍白。
“还能走吗?”白淮元低声问,他的目光落在她掌心包扎好的伤口上,满是心疼和愧疚。
高悦品出他眼中的内疚,便知这趟洛阳没白来,她扯了扯嘴角,答:“能。”
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闷雷般的爆炸声,整条地道仿佛都在震颤。土块簌簌落下,白淮元侧身将她护在怀里,他单臂撑在她耳侧,碎石擦过他的耳际,在脸颊初划出一道血痕,几滴温热的血溅在她颈间。
“没事吧……”高悦指尖抚上他的伤口,想帮他拭去血迹。
“没事。”白淮元偏头避开,而后垂眸思索,低声道,“并州军已经退了,沈至河为何还用火药……”
话未说完又被新一轮的震动打断。
这句话提醒了高悦,她突然抓住他的手,一边走一边说:“快走!沈至河熟悉这座府邸的一砖一瓦,他应当是猜到我们还没走,所以想用这种方法逼我们出去,我们得抢在他用火药破坏地道之前离开这……”
两人匆匆向前走去,地道在前方分岔,左侧石阶上刻着模糊的莲花纹,和模糊的字迹,这都是高悦少时顽劣的标记。
她毫不犹豫踏上去左侧的石阶,台阶湿滑陡峭,有些地方需要攀着凸起的砖缝才能上行。白淮元始终护在她身后,铁甲与砖石摩擦出细碎火花。每当她脚步虚浮时,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手掌稳稳托住她的腰。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复杂的地道?”
在一次短暂的休憩时,白淮元低声问道,磷火映照下,他深邃的眉骨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高悦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墙上的一道刻痕,那是她十二岁时歪歪扭扭刻着“到此一游”。
“幼时与公主捉迷藏时,无意找到这条密道。”她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温度,其实这条密道,是父皇告诉她和母妃的,也是父皇亲自领她走的。
看着沉默的白淮元,她接着说道,“这地道并不复杂,出遇岔路向左是出城,进皇宫向右,生路都有牡丹花标记。”
白淮元的目光变得深邃。他伸手拂去墙上的浮尘,露出一个几乎被磨平的牡丹花纹,花瓣间还残留着朱砂的痕迹。
“当年承欢公主……”他还有疑惑,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又一声遥远的爆炸震颤着地道,打断了他的声音。
“你还想领并州军攻洛阳吗?”高悦拉着他往前走,试图转移话题。
“不打了。”白淮元回答,“陈友应该已经带着主力早已撤回河内,我也给南方十二世家发帖,河内为界,互不相犯。”
高悦向白淮元,她突然想起了白淮元力竭昏迷的那个雨夜,不由鼓起勇气问:“你……还生气吗?”
白淮元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茧子磨蹭着她掌心的绷带:“该道歉的是我。我不该怀疑你对沈至河的情义,若你们两情相悦,他怎么会如此对你……”
高悦还没来得及回答,又一声爆炸响起,地道剧烈摇晃,顶部裂开一道缝隙。积蓄多时的雨水倾泻而下,瞬间没过了脚踝。高悦被激流冲得一个踉跄,白淮元猛地将她拉入怀中。
两人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到了地道尽头,这儿透出了一线微弱的晨光。
是出口!可下一秒,高悦的心就沉了下去。
一块巨大的圆形巨石堵在出口处,青苔爬满了石面上。
高悦突然想起,五年前,她与晴山通过这条地道偷溜出皇宫,回来时正撞上震怒的父皇,然后父皇就命暗卫将洛阳城外的出口堵了……
她怎么忘了如此重要的事!
“我们出不去了。”她回望身后被积水淹没的退路,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今日,要死在这里了么?
她靠近巨石,手指伸向阳光透进来的细缝,抚上巨石时,指缝的香粉便附着在青苔上。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白淮元身旁。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白淮元的衣袖,满脸焦灼。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晴山了,希望她能通过这道缝隙找到自己……
白淮元却轻轻松开她,他快步上前,将手掌抵在巨石上时,随后,臂甲下的手臂骤然发力。但巨石纹丝不动,唯有青苔在他掌心碾成碧绿的汁液。
他回头看向高悦,目光落在她愈发惨白的脸上。
“再来。”白淮元哑声道。
他反手拔出腰间的长刀。刀尖刺入石缝,他整个人如张开的劲弓,从足跟到腰背绷成一条线,精钢打造的刀身竟在巨力下微微弯曲。
高悦扶着潮湿的墙壁走近,指尖颤抖地搭上他的背。隔着冰冷的铠甲,她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没用的……这石头是……”
“有用。”他打断她,声音低沉。
“吱呀——”
一声闷响,刀锋突然撬下一块碎石,簌簌落下的雨水迷了他眼睛。
他侧身挤进缝隙,肩甲与巨石摩擦发出令人牙疼的声响。
巨大的压力之下,他手腕伤口崩裂,鲜血涌出。
“白淮元!“高悦看着他脖颈暴起的青筋,心脏像是被铁爪缠住。
她心疼他,他们不用如此卖力,晴山会找到他们的……
这时,巨石发出沉闷的轰鸣,缓缓挪动……
一寸、两寸、三寸,它露出了外面被雨水洗过的晨光。
“轰!“
石头轻轻滚动开了一个小口,高悦看到白淮元脸上那到浅浅的伤口也蹦开,鲜血顺着他的下颌滴在巨石上。
“走!”他声音极低,每个字都带着血气。
高悦点头,从石缝中爬出。
一瞬间,新鲜的空气裹挟着雨后泥土的腥甜涌入肺腑,她双腿一软,膝盖重重磕在湿软的草甸上。身后的白淮元马上反应过来,铁臂一揽,将她整个人带起。
随后,白淮元取出长刀,在身后圆形巨石轰然闭合的闷响中,他们一同跌进草丛。
远处洛阳城的轮廓在朝霞中燃烧,烽火将云层染成血色。
白淮元的呼吸喷在高悦的耳畔,灼热而急促,他染血的手掌仍死死扣着她的后腰,仿佛要将她揉进铠甲里。
“阿月……我们出来了。”
沙哑的嗓音擦过耳膜,高悦抬眼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眸子。那双总是凌厉的眼睛此刻映着晨光,竟显出几分琉璃般的通透。
他第一次,叫她阿月。
白淮元拇指抚过高悦唇角,粗粝的指腹抹开唇角的一点猩红。
高悦望着他染血的眉峰,忽然笑了。她沾着水渍的睫毛下,那双杏眼亮得惊人。
“嗯。”她轻声应道,“我们出来了。“
晨风掠过原野,掀起她散乱的发丝。白淮元的手臂收紧,将她往怀中又带了带。隔着冰冷的铁甲,两颗心脏以同样的频率剧烈跳动,仿佛要撞碎所有未尽的言语。
雨已经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
不知过了多久,高悦才撑着白淮元的肩甲起身,“得先离开这里,沈至河的傀儡可能会能循迹而来。”
白淮元点头,随后抱起她向河内方向疾行。
洛阳城外的汾水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湍急的水流翻着白沫。
白淮元将高悦放下,两人正准备渡河。
箭矢破空的尖啸便划破晨雾。一支铁箭射穿高悦的衣袖,将她钉在竹竿上;另一支擦过白淮元的脖颈。
白淮元反手出高悦衣袖的箭,抱起高悦便跃入河中。
刺骨的河水瞬间吞没所有声响。高悦死死揽住白淮元的腰,
白淮元在激流中奋力搏击。手腕的伤口渗血,在水中散开,像一捧化开的朱砂。
箭雨落水,白淮元挥掌挡开,却没发现一只箭矢射到身旁……
吱——
是木箭折断的轻响。
“坚持住,我们不会死。”高悦的声音淹没在浪花里,白淮元的余光只瞥见她苍白的唇在动。
这时,对岸芦苇丛突然晃动,几个黑影无声立起,高悦的心沉到谷底……
直到晨光勾勒出那个熟悉的轮廓,是晴山!
“晴山!”她连忙挥手。
晴山和凌宇带着人箭步冲进河边,逼退对岸的追兵。
晴山跳进河里接高悦,却触及高悦的瞬间被她苍白的脸色惊住。
“阿月!”晴山将高悦抱上河滩。她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不敢去碰那片洇开的猩红“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高悦的身子突然向前栽去。白淮元铁臂一揽,将她翻转过来时,掌心触到一片黏腻,是刚渗出来的血!
一支断箭深深楔在高悦右肩胛下方,箭杆折断处参差不齐,周围的皮肉已被河水泡得发白翻卷。
“什么时候……”白淮元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悬在伤口上方的手指抖得厉害。明明在地道里她还能与他合力推开巨石,明明入水前……
高悦的睫毛轻轻颤动,水珠坠落在他染血的护腕上:“箭太多了……水急,我被冲到了后面……”
她的唇色白得近乎透明,却还强撑着勾起弧度,“我……没事……”
断断续续的话语被咳出的血沫打断。白淮元这才想起水中那团突然扩散的暗红,他还以为是自己旧伤崩裂……
晴山突然撕开自己的中衣下摆,雪白绸缎按在伤口上瞬间染成刺目的朱红。
“淮元!”凌宇突然暴喝,指向对岸。竹林间寒光闪烁,玄鳞卫的铁甲已隐约可见。
白淮元将人打横抱起,染血的长刀在空中划出半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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