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绿香丸在石缝间无声融化,一缕幽香混着雨水的湿气飘散开来。高悦垂眸掩去眼底的算计,任由沈至河牵着她穿过九曲回廊。她腕间的锁链随着步伐发出细碎声响。
阿悦可还记得?”沈至河忽然驻足,轻点廊外一株垂丝海棠。“你初弹《凤求凰》,正是在这曲水回廊。”
高悦凝视着那些零落的海棠碎瓣,耳畔恍惚响起几年前的琴音。
那日春深似海,她偷喝了三杯青梅甜酒,醉眼朦胧间错把商弦作羽弦。忽见一树绯云压枝低,竟忘了自己身着百蝶裙,踩着沉香木案几就攀上花枝。
记忆里十二岁的自己从树上跌落时,腰间玉环叮当乱响,绯色裙裾翻飞如蝶。少年沈至河扔了手中《琴谱》,张开双臂接住她时,眉间那点朱砂痣被阳光映得艳如珊瑚。
“记得。”她轻笑,“那时你接住我,连我发间落的花瓣都舍不得拂去,如今倒学会用这铁链相迎了。”
沈至河突然捏住她下巴,指腹刮过她苍白的脸颊。他眼底翻涌着某种可怕的情绪,像是暴雨前的低压:“你逼我的,若不是你要与白淮元一道,我怎会如此对你……”
他的拇指重重碾过她干裂的唇瓣,“这世上只有我,能配你。”
高悦没有躲闪,只是瞳孔微微收缩。她透过沈至河肩头,看见雨幕中几个婢女往后院走去。
雨声骤然密集,远处传来整齐的铠甲碰撞声。高悦余光瞥见一队黑甲卫正在换岗,是大缙的护卫兵。她数着人数,暗自记下布防间隙。
“看什么?”沈至河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先回寝殿吧。”他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孩童,手臂却如铁箍般收紧。
寝殿锦缎帘幔层层垂落,沈至河亲手为她解开锁链时,指尖在她腕间红痕上流连。高悦强忍不悦,任由他取来药膏涂抹。
侍从端来安神汤,药香里混着迷药的气息,她屏住呼吸,假装吞咽。
“睡吧。”沈至河为她掖好被角,“明日我再来看你。”
当沈至河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高悦立刻翻身而起。窗外雨声渐歇,她摸出贴身藏着的最后一粒香丸捏碎在窗棂。这是公主府特制的传信香,遇水即化,无色无味,只有受过特殊训练的公主府侍从才能循着这气息找到她。
……
高悦等了两天,一直到第三天的晚上,三更雷鸣震天,雨声哗然。
她从睡梦中惊醒,帐外烛火早熄了,床幔无风自动,一个黑影鬼魅般滑入,带着夜雨的湿气和血腥味。
“阿月。”来人摘下蒙面巾,是涿绛。他递来一套夜行衣,“晴山传讯,白将军今日三更攻城。”
高悦刚想换上夜行服,整座宅院突然钟声大作。远处城楼上“轰”地燃起烽火,将半边夜空染成血色,惊起满树栖鸦。涿绛脸色骤变,腰间佩刀已出鞘三寸:“坏了!白将军提前动手了!”
“他疯了吗?”高悦声音发颤,腕间锁链留下的红痕在火光映照下宛如血镯,“没有内应开城门,五千轻骑撞洛阳城墙,这是送死!”
忽听得“嗖”的一声,一支火箭呼啸着划过夜空,钉在廊柱上熊熊燃烧,将廊下积水照得通红。高悦突然浑身发冷,沈至河一个时辰前就说要亲自去北门巡防……
“快去开西门!”她猛地推涿绛,“设法弄出动静,给并州军腾出撤退的时间。沈至河在北门埋了火药,并州重骑兵一定不能去那儿!”
“不行!”涿绛急道,忙抓住她的手腕“我的任务是保护你!”
话音未落,院墙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至河执伞而来,玄色大氅上金线绣的鹤图在火光中宛如活物。他身后黑压压的死士阵列,每张铁面具都映着血色。
“走!“高悦猛地推开涿绛。
涿绛望向门外森然的禁卫,深深看她一眼,转身便掠入夜色。
沈至河转瞬已到高悦面前。他指尖还沾着雨水,却冷得像冰:“阿悦,你在看什么?”
高悦偏头不语,不动声色地抹去案几上涿绛留下的水痕。
“不说话没关系,你想什么我都知道,”沈至河低笑,眉间朱砂痣在火光中艳得妖异。他扳过高悦的下巴,“公主府的人来找你了?”
高悦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露出讥诮:“不是你将我囚在此处?我若有这通天的本事,还会被你囚在这?”
“是么?阿悦,你公主府的心腹去哪了?和亲路上,一夜之间,他们都无影无踪了么。”沈至河指尖发力,她觉得疼。
忽然一声震天巨响,整座宅院都晃了晃。沈至河失神的一瞬,高悦趁机挣脱,袖中暗藏的一根银针已抵在沈至河喉间。
“放我出城,”她冷声开口,针尖在对方喉结上压出一点血珠,“不然杀了你!”
沈至河不避不闪,任由针尖刺破皮肤。鲜血顺着银针蜿蜒而下,他竟笑着舔了舔:“阿悦猜猜,我在城墙下埋了多少火药?”
话音未落,又一声巨响,这次近得仿佛就在院外,热浪掀翻了半边屋檐。
“白淮元,你疯了,洛阳周围都是百姓,这般攻下,百姓怎么受得住……”
“他们能同白淮元一起死,是他们的福气。”沈至河打断她的话,突然伸手按住她心口,“阿悦的心跳得好快,是在担心谁?白淮元么?”
高悦面色突变,捂住心口踉跄着往后退。
毒发了!
**散发作的剧痛从四肢蔓延至大脑,无法遏制的疼痛在皮肤下疯狂蠕动,她跌坐在软榻上,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疼吗?”沈至河俯身,呼吸喷在她耳畔,“告诉我,你中了什么毒,我或许能帮你解。”
他指尖划过她脖颈暴起的血管,“是谁给你下的毒!”
高悦不语,咬破舌尖才忍住呻吟。
白淮元今日着急攻城,想必也是知道她今日毒发,等不了……
“司马!”黑甲卫在殿门禀告,声音洪亮,传到內殿,“并州军在攻西门!"
沈至河皱眉:“不可能!”
他快步走向门边,吩咐黑甲卫引并州军去北门。安排好一切,他回到高悦床前看了她一眼:“阿月最好祈祷他死得快些。”
说罢,她喂了颗药丸塞进高悦口中,看她昏睡过去,才甩袖而去。
高悦数到三十息才敢动弹。那药丸被她压在舌下未咽,此刻吐出来竟是一颗蛊药——和她之前吃的那颗一模一样。
她心头剧震,难道沈至河一直知道?
待所有人走了,窗的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晴月!”这声呼唤轻得如同幻觉,高悦却瞬间红了眼眶。
她强撑着想站起来,**散却发作得更烈。一口黑血喷在衣襟上,她看见铜镜里的自己面色青灰,宛如死人。
窗棂被轻轻撬开,白淮元翻进来时银甲染血,左臂一道伤口深可见骨。却在看到高悦的瞬间瞳孔骤缩:
“毒发了?”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高悦想说话,却咳出更多黑血。白淮元毫不犹豫地割开手腕,将血滴在她唇上。温热血珠滑入喉管,高悦体内翻涌的剧痛果然安静了些。
“走……”她终于能出声,却只是推他,“沈至河设了埋伏……北门有火药!”
白淮元充耳不闻,正要将她抱起,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他猛地将高悦扑倒,三支弩箭钉入他们方才所在的位置。箭尾绑着的火药筒滋滋作响,白淮元抱起高悦撞破屏风滚入内室。
爆炸的气浪掀翻了整面墙,高悦被护在白淮元身下,仍感到热浪灼伤了后背。
白淮元的血滑入喉间,带着雪松与铁锈的奇异味道。高悦体内翻涌的毒潮如退潮般暂时平息,连腕间锁痕的灼痛都减轻三分。
她突然攥住白淮元染血的护腕,“跟我走!”
火光映照下,她看见白淮元眼底诧异如惊鸿掠过。来不及解释,高悦拽着他滚到雕花拔步床后,鎏金床脚上还刻着幼时顽皮划出的刀痕。青砖接缝处积着经年灰尘,她拔出匕首插进去的第二块和第三块砖的缝隙。
“这里有暗道?你怎么知道?”白淮元问。
“那年端阳节,公主说御膳房的冰酪不够吃。偷偷带我溜回公主府,走的就是这里。”
说完,高悦咬唇发力,砖石应声而启,露出幽深甬道。
寝殿外,沈至河的亲卫正在撞门,门闩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房门轰然洞开。一支弩箭破空而来,钉在床柱上嗡嗡震颤。白淮元揽住她腰身跃入地道时,高悦最后瞥见窗棂外——沈至河的朱砂痣在雨中艳得刺目,像极了那年接住她时,落在她掌心的那一片红色海棠。
“走!”白淮元揽住她的腰跃入地道。几乎同时,寝殿门闩断裂的声音炸响在头顶。
高悦听见沈至河暴怒的嘶吼,“人呢!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
……
地道中,黑暗吞噬了二人。高悦反手扣动机关,头顶砖石悄然闭合。她又摸到墙上凸起的铜凤纹饰,轻轻旋转凤首。
“咔嗒”一声,两侧墙壁突然亮起幽蓝磷火,照亮了蜿蜒向下的阶梯。白淮元倒吸冷气,这里每一级台阶都刻着细密符文,在蓝光中如同流动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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