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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这一步踏出,身后再无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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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在马车驶出上雍城门时,毫无征兆地落下的。
冰冷的雨丝,斜斜地打在青布车帘上,洇开一团团深色的水渍。
车轮碾过泥泞,发出沉闷而艰涩的声响,像一曲冗长而悲伤的挽歌。
苏静姝静静地坐在车内,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中那块温润的玉佩。
她要去见他。
那是一场她必须赴的约。
在十里长亭,隔着一场注定要落下的倾盆大雨。
她知道,这是现在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也是最后一桩。
车轮碾过最后一段泥泞,终于在亭外彻底静止。
那停下的一瞬间,车厢内最后一丝摇晃也随之消失,苏静姝那颗剧烈颠簸的心,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静止给强行按住了。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满是雨水的腥甜与泥土的湿气。
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脆弱与不舍,已被一层冰冷的、几乎能将自己都冻伤的平静所覆盖。
她这才伸出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掀开车帘。
油纸伞撑开,隔绝了漫天雨丝,却隔不断那道几乎要将她洞穿的、痛苦的视线。
第一眼,她便看到了他。
他一身玄衣,早已被大雨浸透,挺拔的身姿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却依旧固执地挺立着,像一株宁折不弯的墨竹。
那张曾永远挂着阳光般笑容的脸庞,此刻写满了她从未见过的、狂风暴雨般的悲与怒。
她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跟我走!”他冲了过来,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石磨过,“现在!就现在!”
他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雨水的冰冷与被浸湿的、属于北疆的硝烟和尘泥气息。
当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时,她几乎是出于一种残酷的本能,轻轻一个侧身,躲开了。
她看到他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那双曾亮如星辰的眸子,瞬间被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所淹没。
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用尽全身的力气,维持着声音的平稳。
“这是我的选择。”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先割伤自己,再去凌迟他。
她看到他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她听不懂的荒谬与痛楚。
他抓住她的肩膀,失控地低吼,质问着那些她无法回答的过往。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她没有辩解。
辩解,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她只是从袖中,取出那方洗得发白的旧手帕。
手帕上那团暗褐色的血迹,在阴沉的天光下,显得愈发刺眼。
她将它递过去,却没有递到他手里,而是轻轻地,放在了亭中的石桌上。
像是在完成一个庄严而冷酷的仪式,归还一段不属于自己的、太过沉重的岁月。
“以前,是你护着我。”她轻声说,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被雨声吞没,“现在,换我了。”
然后,她取出了那枚玉佩。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温润的玉石时,一阵熟悉的、钻心的疼痛从心底蔓延开来。
那是他们所有美好时光的见证,是她曾以为可以守护一生的珍宝。
她不再看他,只是低头,凝视着掌心的玉佩。
然后,她听到自己用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到可怕的声音说:
“就当……我们从未有过白首之约。”
她闭上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咔嚓——”
那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她耳中,被无限地放大。
它盖过了风声、雨声、雷声,盖过了他所有的质问与咆哮,成为这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她没有感觉到疼,只是将那半块带着锋利断口的碎玉,塞进了他紧握的拳心。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坚硬的玉石,是如何割破了他掌心的皮肤。
有温热的、粘稠的液体,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是他的血。
一如多年前那个寒冷的夜晚。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守护,而是诀别。
她终于松开了手,没有片刻的停留,毅然转身。
她撑着伞,一步一步,走回雨中。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却又稳得不可思议。
她知道,他就在身后,用那双盛满了绝望与不解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
她不能回头。
一回头,所有的坚强,都会瞬间土崩瓦解。
她登上马车,在车帘落下的那一瞬间,她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
她瘫软在冰冷的座位上,泪水,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无声地,汹涌而出。
马车缓缓启动,碾碎了亭外少年最后的希望。
窗外,风雨如晦。
而她的世界,早已是一片废墟,唯余掌心那半块碎玉的温润触感,像一颗沉入深渊的星,成为她坠入黑暗前抓住的最后一点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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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上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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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以后,当记忆的风霜模糊了那场雨的冰冷,苏静姝再回首时,总觉得十六岁那年的上雍城,是一场不愿醒来的、盛大而温柔的梦。
梦里,雪总是洁白的,梅总是芬芳的,而那个少年的笑,足以融化她整个世界的冰霜。
那年腊月,上雍是一幅霜色点染的工笔画,却在人间烟火里悄然焙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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