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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风雪,两地离愁。此去经年,山海遥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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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终究还是亮了。
那场下了一整夜、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埋葬的浩大风雪,在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终于渐渐地、不甘地停歇了下来。
苏静姝一夜未眠。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窗前,守着那盏华美的凤凰灯,守着那枝在瓶中傲然绽放的红梅,守着自己那颗兵荒马乱的心。
她没有哭,眼泪似乎已在昨夜流干,此刻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疲惫,和一种更加深沉的、浸入骨髓的离愁。
当第一缕灰白色的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房间时,她站起了身。
她知道,时辰到了。
他,该走了。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披上了那件雪白的狐裘斗篷,将兜帽戴起,遮住了自己因为一夜未眠而略显憔悴的容颜。
然后,她悄无声息地走出了绣楼。
她没有去大门口,更没有去那人潮涌动的城门口。
她知道,她不能去。
作为太傅府的嫡女,作为已经与他私下许下终身的女子,她能做的,以及必须做的,便是用自己所有的理智与矜持,去守护他的声名,守护他们之间那脆弱的、尚未能公之于众的未来。
这,是她的战场,也是她作为贵女,最后的、也是最坚定的守护。
太傅府的最高处,是一座名为“摘星楼”的观景楼。
平日里,那是父亲与文人墨客们饮酒赏月的地方,寻常女眷不得擅入。
但今日,苏静姝却提着裙摆,一步一步地,登上了那盘旋而上的、冰冷的木质楼梯。
楼顶,寒风冽冽,如刀割面。
苏静姝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
她走到栏杆前,凭栏而立,目光投向远处那座雄伟巍峨的上雍城北门的方向。
从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上雍城。
那熟悉的街道与屋檐,此刻都覆盖在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之下,在清冷的晨光中,现出一种庄严而素净的美。
她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那支即将远行的队伍,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终于,远处那座厚重得如同山岳的城门,在“嘎吱嘎吱”的、沉重的声响中,缓缓地向两侧打开。
她的心猛地一紧。
握着栏杆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队身披玄甲、手持长戟的骑兵,如同一道黑色的、沉默的洪流,从那敞开的城门口缓缓地、井然有序地涌出。
他们,是大夏王朝最精锐的“玄甲军”,此行,是去往遥远的北疆,进行三年一次的换防驻守。
队伍的最前方,是几位身经百战、气势沉稳的老将。
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一群同样身披玄甲、脸上却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年轻将门子弟。
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隔着那依旧在空中飘舞的、零星的雪花,所有的人影在她眼中都只是一个个模糊的、黑色的剪影。
可苏静姝,却凭借着那份早已刻入骨血的熟悉,凭借着那份在无数个日夜的思念中描摹出的轮廓,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个身披铠甲、身姿挺拔如一杆标枪的身影。
林骁。
他就在其中。
他早已换上了一身与众人无异的、冰冷的玄色铠甲。
那身鲜衣怒马的少年意气,似乎都被这沉重的、代表着责任与束缚的铁甲所掩盖。
那张总是挂着灿烂笑容的俊朗脸庞,也被头盔的阴影遮去了大半,看不真切。
从踏出城门的那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顾盼生辉的林小侯爷,不再是那个光芒万丈的白衣才子。
他,只是大夏王朝一个最普通、最平凡的士兵。
马蹄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那声音仿佛踩在了她的心上。
队伍行进得缓慢而沉稳,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只有那面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绣着一个巨大“林”字的帅旗,昭示着他们的身份。
没有欢送的百姓,没有敲锣打鼓的仪式。
这,只是一次最普通、最寻常的换防。
但对于苏静姝而言,这却是她生命中,最盛大、也最悲壮的一场送别。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那个身影,贪婪地描摹着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她看着他挺直的脊背,看着他握着缰绳的、戴着皮质手套的手。
她多么希望,自己的目光能化作实质,能穿透这遥远的距离,落在他冰冷的铠甲之上,为他带去一丝一毫的、属于上雍的温暖。
队伍缓缓前行,离她越来越远。
眼看,那道黑色的洪流就要彻底离开上雍城,奔赴那条通往北方的、漫长而孤寂的官道。
眼看,那个她深爱着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苏静姝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的眼中泛起了晶莹的泪光,却被她倔强地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就在那支队伍即将彻底消失于城门拐角之际,那个她一直注视着的身影,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竟然勒住了马缰,在一片沉默的行进中突兀地停了下来。
然后,他回过了头,最后一次,回望着这座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城市。
苏静姝的心,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
她知道,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不可能看见,在这么遥远的、高高的摘星楼上,还立着一个为他担忧的她。
但是,她就是知道,他一定是在看她。
他一定是在看太傅府的方向,在看那座他翻了无数次墙头的小小绣楼。
他们的目光,仿佛真的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穿透了这清晨的薄雾与风雪,在空中无声地交汇了。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有昨夜未曾说尽的不舍,有上元夜许下的炽热誓言,有山谷里共历生死的深刻记忆,还有,对未来那份沉甸甸的、共同的期许。
苏静姝看见,他缓缓地抬起右拳,用力地、郑重地在自己的左胸甲上捶了一下。
那一声沉闷的‘咚’,仿佛穿透了风雪,直接敲在了她的心上。
她看不懂这个礼节,却瞬间读懂了其中的含义——那是将她放在心上的承诺,是以铁甲为证的誓言。
然后,他毅然决然地调转马头,再也没有丝毫的犹豫与留恋。
作为这支队伍的年轻先锋之一,他的位置本就在最前列。
此刻,他不再回望身后的温柔故乡,眼中只剩下前方的无尽风雪与战场。
“驾!”
即使隔着这么远,苏静姝仿佛也能听到那声清喝,和那声响亮的马鞭脆响。
她看见,他双腿一夹马腹,手中的缰绳一抖。
那匹通体乌黑的“踏雪乌骓”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四蹄翻飞,如同一道脱缰的黑色闪电,率先冲入了那片白茫茫的、无尽的风雪之中。
他的背影,很快便被那漫天的风雪所吞噬,消失不见。
身后,是上雍城的温柔与繁华,是他所有的少年时光。
身前,是北疆的铁血与苍凉,是他选择的、属于男人的战场。
少年,就此远行。
苏静姝站在高高的摘星楼上,任凭那冰冷的、夹杂着雪沫的寒风吹拂着她单薄的衣袂,吹乱了她的满头青丝。
她没有动,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朝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地、久久地凝望着。
直到她的身体几乎被冻得僵硬,直到那支队伍的最后一个影子也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她才缓缓地收回了目光,将手伸入怀中,紧紧地、攥住了那块早已被她体温捂得温热的“凤凰于飞”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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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雍一梦,至此终结。
只待来日,再续那未完的、关于铁血与柔情的……壮丽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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