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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暖身，言语暖心，此夜即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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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最后一丝光亮被深谷的黑暗彻底吞噬，苏静姝的世界，便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是一片纯粹的、浓稠如墨的黑暗。
她的听觉却在此时变得异常敏锐，能听到自己因恐惧而急促的心跳，擂鼓一般，在胸腔里激烈地回响；
能听到风穿过不知名的林间缝隙时，发出的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呜”声；
更能听到，远处那若有若无的兽吼，像一把悬在头顶的、用冰铸成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她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害怕而剧烈地颤抖着。
她不敢去看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只要不看，那些潜藏在暗影中的未知危险，便不会存在。
身体，因山谷中骤降的气温与那不断蔓延的恐惧，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冰冷绝望的浪潮彻底淹没时，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再一次，坚定地握住了她。
“静姝，别怕，抓紧我。”
是林骁的声音。
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中，他的声音如同穿越了千年浓雾的灯塔，清晰、沉稳，瞬间为她那艘在恐惧海洋里飘摇的小船，指明了方向。
苏静姝想也没想，便反手死死地抓住了他，那力道之大，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仿佛他是她溺水时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
林骁似乎被她抓得有些疼，极轻地闷哼了一声，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用自己的体温，试图温暖她冰凉的指尖。
“我们不能待在原地，”林骁的声音，冷静得完全不像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这里太空旷，视野不开阔。我们得找一个相对安全、易守难攻的地方。”
他牵着她摸索着下了马，将两匹不安地打着响鼻的马拴在树上。
他一手如同铁钳般紧紧牵着苏静姝，另一只手在黑暗中伸直了，摸索着前方，领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苏静姝的世界里，此刻只剩下他手掌的温度和脚下踩着落叶的“沙沙”声。
她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只知道，只要还握着这只手，她的心，就还能有一丝安宁。
他们沿着溪流的边缘，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林骁停下了脚步。
“这里应该可以。”
苏静姝这才敢缓缓睁开眼睛。
借着夜空中微弱的星光，她勉强能看清，他们此刻正处在一个向内凹陷的山壁之下。
这里三面都是坚硬的岩石，只有一面朝着溪流敞开，算是一个天然的避风港。
“你在这里坐好，别动。”林骁将她安置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松开了她的手。
那份温暖的突然抽离，让苏静姝心中猛地一慌，她下意识地又想去抓住他。
“我去找些枯枝来生火，”林骁似乎完全猜到了她的心思，黑暗中，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安抚的笑意，“放心，我就在附近，不会走远。有了火，那些野兽就不敢轻易靠近了。”
说完，他的身影迅速融入了那片浓重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苏静姝抱着双膝，蜷缩在冰冷的岩石上。
任何一点草叶被风吹动的声音，都能让她心惊肉跳。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就在她快要被恐惧压垮时，林骁回来了。
他怀里抱着一大捆干枯的树枝，呼吸有些微喘。
他在她面前蹲下，从怀里掏出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里面是火镰、火石，还有一小撮火绒。
“咔！咔！咔！”
林骁屏住呼吸，一下一下地用力敲击着火石。
然而，山谷里的空气潮湿，那干燥的火绒受了潮，变得极难点燃。
一连试了十几次，都只迸出几点微弱的火星，随即又被夜风吹灭。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额上的汗越冒越多。
苏静姝看着他专注而执拗的侧脸，在微弱的星光下，那张总是挂着自信笑容的脸庞，此刻写满了凝重。
她心中那份被恐惧牢牢占据的位置，不知不觉间，被一种陌生的、微微发酸的揪紧感所填满。
她忽然发现，自己忘了，他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也会紧张，他也会害怕，只是，他将所有的恐惧，都藏在了那副故作镇定的表象之下。
她默默地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用自己娇小的身体，笨拙地，却也是尽她所能地，为他挡住那阵阵吹来的、冰冷的夜风。
林骁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在极近的距离下，看了她一眼。
在微弱的星光下，他看到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担忧、信任，还有一种令他心头一颤的温柔。
他心中一暖，焦躁瞬间被抚平。
他冲她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低声道：“马上就好。”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姿势，再一次，用尽全力地敲下了火石！
“咔嚓！”
这一次，或许是她的守护起了作用，一簇比之前明亮许多的火星，成功地溅落在了蓬松的火绒之上。
“噗”的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一缕带着青烟的小小火苗，终于颤巍巍地、却也是顽强地燃了起来！
成功了！林骁的眼睛瞬间亮了，那光彩比天上的星辰还要夺目。
他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珍贵的火种凑到最细小的枯枝下，俯下身，轻轻地吹着气。
火苗，在两人紧张的注视下，一点点地，茁壮成一簇明亮的、欢快跳跃的火焰。
当那温暖的橙红色光芒，终于驱散了周遭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照亮了两人年轻的脸庞时，苏静姝只觉得，自己仿佛从一个冰冷绝望的地狱，瞬间回到了一个温暖安全的人间。
那丛篝火，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光。
她看着眼前这个脸上被熏得黑一块、白一块，却笑得无比灿烂、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的少年，眼眶一热，那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不争气地滑落了下来。
“好了，这下安全了。”林骁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树枝拨弄着篝火，让它烧得更旺些。
苏静姝在他身边坐下，将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凑到火边取暖。
那股暖意，顺着指尖，一点点地传递到四肢百骸。
身体渐渐回暖，那颗因恐惧而悬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落回了实处。
“咕噜……”一个极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从苏静姝的肚子里传了出来。
她的脸“腾”的一下就红透了。
林骁听到了，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笑！”苏静姝又羞又恼，伸手在他结实的胳膊上捶了一下，那力道，软绵绵的，更像是撒娇。
“好好好，我不笑。”林骁努力地忍着笑。
他拔出随身匕首，借着火光在附近一丛青竹上迅速砍下两截，三两下削得光滑平整，做成两个简易的竹杯。
又从马鞍上解下牛皮水囊，将清水倒入，用湿树枝架着，小心翼翼地放在火上烤。
“我们没吃的，先喝点热水垫垫肚子吧。我爹说，在野外，一口热水能救命。”
苏静姝看着他那副笨拙地“烤水”的模样，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很快，竹筒杯里的水便开始冒出袅袅的热气。
林骁取下滚烫的杯子，放在唇边吹了吹，试了试温度，然后递给了她。
“小心烫。”他细心地叮嘱道。
苏静姝双手捧着那只温热的竹筒杯，小口地抿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滑入空空的胃里，瞬间驱散了最后那一丝寒意，带来了一阵无比舒适的感觉。
那只是普通的山泉水，但在此时此地，却比任何琼浆玉液，都要甘甜百倍。
山谷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为了打破沉默，林骁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道：“静姝，时间还长，我给你讲讲北疆的故事吧。”
他开始讲述。
他讲的，不是那些说书人嘴里经过艺术加工的传奇，而是一些真实得近乎残酷的、浸满了血与汗的细碎故事。
他讲，北疆的风硬得像混着沙子的刀子；
讲冬日的大雪能有一人多高，士兵们夜里都得抱着兵器睡觉，生怕一觉醒来手都冻僵了；
讲那里的水又苦又涩，吃的永远是干得能当石头砸死人的黑面馍馍；
讲战场之上，生死只在一瞬间，上一刻还在一起喝酒吹牛的兄弟，下一刻可能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苏静姝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好奇，渐渐变得凝重，最后化作了深深的震撼。
这些故事，是她从未在任何书本上读到过的，它们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粗粝的、鲜血淋漓的真实。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将军”这个词背后，所承载的究竟是怎样的重量。
“当然，也不全是些苦哈哈的事。”林骁似乎怕这些过于沉重的故事吓到她，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
他讲那些铁塔般的粗犷士兵们，如何在艰苦的环境里苦中作乐；
讲他们围着篝火喝着劣酒，唱着跑调的家乡小曲，唱着唱着，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铁打汉子，就抱在一起哭得像个孩子。
听到这些，苏静姝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清脆悦耳，如山谷里的清泉，瞬间冲淡了这长夜的压抑。
林骁看着她脸上终于绽开的笑颜，那笑容在火光的映衬下，美得令人心悸。
他也跟着舒心地笑了起来。
那一刻，篝火噼啪，星光满天。
少年的讲述，少女的聆听。
一个尚未踏足沙场，一个从未离开闺阁。
他们的世界在此刻交汇，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更加广阔的天地。
苏静姝看着眼前这个谈论着沙场与荣耀的少年，心中对他的认知，正在发生着一种悄然的、深刻的蜕变。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会翻墙送她鸟蛋、在马球场上意气风发的玩伴。
他身上，开始有了一种属于男人的、沉稳而坚毅的光芒。
她仿佛能清晰地预见到，在不久的将来，他也会像他口中的那些英雄一样，义无反顾地奔赴那片遥远的沙场。
他，会成为一个真正的英雄。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既感到无比的骄傲与自豪，又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的牵挂。
“骁哥哥，”她看着他，用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为认真的语气，轻声问道，“你以后，也会去北疆吗？”
林骁迎着她的目光，毫不犹豫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燃烧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不移的火焰。
“会，”他说，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们林家的男人，宿命就在那里。”
说完，他看着她那双因火光而显得水光潋滟的眼眸，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仿佛一个神圣的誓言。
“但是，我会回来的。一定会。”
这是一个承诺。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在星空下的山谷里，许下的，第一个关于未来的、沉甸甸的承诺。
苏静姝的心，狠狠地悸动了一下。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竹筒杯，又握紧了几分。
杯中的水，早已冷却。
但她的心，却是滚烫的。
长夜漫漫，孤火一丛。
这点微弱的火光，或许无法照亮整个深谷，却足以温暖两颗正在悄然靠近、并将在未来漫长岁月里彼此牵绊的、年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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