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恕很讨厌这种感觉,全世界都在宣告你们之间有羁绊,可偏偏他忘了,一干二净。
失忆之后除了骆又清和眼前这不知姓名的姑娘,他其实还碰见过几个人说是他的高中同学,那时候他反应比现在还激烈点,冷漠地回句认错了,然后转身离去。
但自从栾恕回到勤市,他便做好一切心理准备,这地方也就这么大,总要冲着谁问个好,搭个话,躲不掉的。
可上来就遇见的是这俩人。
栾恕其实有想过会不会是他对那张合照在过分解读,也许他们只是普通同学,毕竟昨天,跟骆又清重逢的所有瞬间都显得那么平淡利落。
合照上的另一人,这女生,却牢牢盯着他看,又将他这猜想否决。
“喝点什么?”他终于还是先开口问。
江希一眼就将他看透:“行了,认不出来别勉强,甭装,挺假的。”
栾恕把手中咖啡往远处放放,双手抄在兜里,这场面其实有点像在对峙:“很明显吗?”
“嗯,太客套,不够欠。”江希这样说,拎着手提包,其实在根本忍不住发颤。
可惜这细节也被栾恕捕捉,他扬扬下巴示意着:“那你也是,手甭抖,我还以为地震来了。”
“……”语气熟悉,江希却又开始不爽,“啧,果然栾狗就是失忆也还是贱得没边。”
栾恕好奇的点很多:“你以前叫我栾狗?”
店里突然来了几个女生客人,都是慕名而来,刚刚有人上门没见着,没想到她们运气这样好。
点餐台前,江希还还在那站着,瞬间变脸,嗲声嗲气地朝着栾恕撒娇:“我一直都叫你宝宝好不好!宝宝,你什么时候能结束啊,等死人家啦!”
“……”
身后围着的几个女生脸色一变,下一秒互相拽着左脚绊右脚跌跌撞撞离开奶茶店,头都没回。
“如果没欠你钱的话,我想不出理由你要这么折磨我。”栾恕沉默许久后说。
“这是福利好不好,”江希见他吃瘪就很高兴,又说,“而且说不准咱俩真谈过呢?”
栾恕顿了一下,多看她几眼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开玩笑的,咱俩纯姐妹情,我不吃窝边草。”江希没再忽悠他。
一番闲扯后话题戛然而止,气氛无端僵持着,他俩不自在地看着彼此。
“你——”
“你——”
两人异口同声,江希抬手示意他先说。
栾恕静静看着她:“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空调似乎比刚才还凉,嗡嗡运转,有些漏水的水龙头啪嗒啪嗒滴在水池里,规律沉闷。
江希手紧了紧,但最后还是扯出了个难看的笑容:“我叫江希,江水的江,希望的希,你从前管我叫团子,这外号还是你给我取的。”
“团子。”这名字在栾恕口中过了一遍。
“你都忘了些什么?”江希问。
栾恕口莫名干,喝了点泛苦的咖啡,淡淡说:“高中三年,全忘了。”
“就只是这三年?”她参与过的这三年。
他点头。
眼泪在眼眶里滚了又滚,江希硬撑着最终还是没敢落下来,话语艰难地从她嗓子里挤出来:“那,看到你现在挺好的,我就,我就先走了啊,我下午还有课。”
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不留个联系方式?”栾恕叫住她,“之前的微信,不用了。”
江希没回头,只是把有二维码的页面递给他,扫码成功提示音响起后,还是熟悉的脚步声,她快步朝着远方离去。
栾恕低头看向屏幕,江希微信名叫,江团子。
-
下午的Java课,栾恕到底是没能专心,收起笔电后他最后一个才离开教室,步伐越迈越大,越来越快,最后离开校门时,几乎是用跑的。
迎着昭昭暮色,栾恕跑到空荡的幼儿园门口,小班老师正在陪栾遥知在活动区玩沙包,正要丢时,栾遥知看见他,丢掉沙包就朝着他跑过来。
“哥哥!你怎么才来接小只!”她冲过来抱住他腿。
小班老师闻声也过来,栾恕牵着栾遥知的手,抱歉道:“不好意思老师,麻烦您等这么久。”
“没事,我今天原本也是六点下班,没几分钟。”老师人很好,并未放在心上。
栾恕接过书包,领着她离开幼儿园。
幼儿园放学时间是五点半,此时六点二十,小姑娘已经独自等在这接近一小时,没哭没闹,但有时候栾恕就是觉得她太乖了。
走在人行道上,兄妹俩始终没说话,他直至停在十字路口的斑马线前,栾恕突然觉得手心被捏了两下,力度很轻,他顺着低头看。
栾遥知试探地问:“哥哥,我明天能不当最后一个放学的小孩吗?”
明天他能有底气地说:“当然,小姨会第一个来接你。”
“那以后也能吗?”小孩子天真无邪的心要比余韵夕阳还烫。
栾恕兀自垂下眼,身旁一同等待的行人变灯后纷纷通过斑马线,他跟着一起走,紧了紧牵她的手:“我会努力。”
小朋友听不出他语气里的翻涌情绪,只是傻乎乎觉得开心。
经过路口,栾恕没往家方向去,而是领着栾遥知掉头去找陈静。
美食街的活力在傍晚逐渐复苏,随处可见周围洋溢青春的大学生,奶茶店外从昨开始就摆着招聘启事,栾恕想知道这事进展情况。
“……我们这也就这些活,不多,按你每周上岗总小时周结算,最重要的是星期二、五、六下午四点之后你得在,你看时间上可以吗?”
“可以,我都有空。”
“那太好了!”
栾恕牵着妹妹进门前顿了几秒,听着熟悉的声音总觉得耳熟。
陈静面对着门站,看到他进来笑着唤他:“小恕,兼职生找到了。”
与此同时,闻声转身的还有站在她旁边的骆又清。
“你找兼职?”栾恕隔着操作台看着他,他今带着金丝眼镜,比昨天瞧着人更有书卷气。
陈静震惊了几秒,在两人之间来回看:“小恕,你们都认识啊?”
外面稍吵,栾恕领着栾遥知往里走了走,点了下头:“我们以前是同学。”
但具体是哪个时期的同学他没说。
骆又清转而对栾恕说:“昨天从店里出去,刚好瞧见在招人,留意了一下。”
“那行,有的事你们小年轻聊更方便,你们慢慢商量。”陈静说完,转而去迎新来的客人。
剩下他俩面面相觑,栾恕顿了一会儿仰起头对他说:“出来聊聊。”
“行。”骆又清说。
美食街在这时段逐渐变为夜市,宽敞的马路被拥挤的餐车摊贩占满,他们站在店门口,来往行人颇多,栾恕轻而易举将栾遥知抱起来,动作堪称熟练。
骆又清这期间始终打量着,当看着栾遥知眨着大眼睛正在认认真真观察他时,他微笑着:“小只还认识哥哥吗?”
栾遥知有些怕生,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最终还是摇摇头。
“你见过小只?”栾恕挑眉问他。
骆又清偏开眼,坦然说:“一两岁那会儿见过,但估计小只对那会儿印象不深。”
弯月逐渐挂上天边,美食街人流量也越来越密集,栾恕感觉到怀里小家伙有点怕,一直在往他肩窝躲,正想开口说换个地方,骆又清先一步说。
“要不一起去吃个晚饭?”他突然道。
栾恕点头:“地方我选,跟我走吧。”
他说完先转身跟陈静打招呼告别,然后带着骆又清就往某处走。
中途天色愈暗,走在人行道时头顶茂密层叠的树叶始终作响,路灯下人影时长时短,栾恕不禁往身旁瞥了一眼,意味深长:“你都不问问我要领你去哪?”
“总归你也不能把我卖了。”骆又清想得还挺通透。
但他被领进栾恕家单元等电梯时,表情还是多少暴露出了些无措来。
一路上小风吹着,栾遥知早就迷迷糊糊趴在肩上睡过去,电梯门倒映出并排而站的两人,栾恕不动声色地看着门里的他们,骆又清应该比他稍微低一些,他没站直。
“小只不太能吃外面重油重盐的东西,所以带你来家吃。”怕吵醒怀里的小家伙,栾恕压低声音解释。
骆又清因此也多看他几眼,跟栾恕一样,他也透过电梯门看。他忽然说:“你这会儿真是个好哥哥。”
“以前不是?”栾恕朝他看去问道。纯粹是问,因为他不记得。
栾遥知从被怀上,出生,成长,这些也都在栾恕遗忘的三年里,小家伙也是突然出现在他生命里的,跟骆又清和江希一样
骆又清笑了一下,电梯门恰好叮地一下开启,他俩同时走进去,栾恕倾身按了下楼层按键,骆又清记住是八层。
缓慢上行时,骆又清才回答他这那个问题:“以前也是。”
“是吗?”
“对。”
栾恕没再回话,一直到八层,他输入密码进门,他都始终沉默着,下颌线条绷得很紧,浑身又覆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淡味。
并不是对骆又清有什么不满,他每当听到记不得的曾经,心脏都紧得难受。
“鞋柜里有新拖鞋,你找找,”栾恕脚上的帆布鞋一踩就掉,他都没弯腰,就直接随意换了鞋,“我记得去超市买的是组合装,应该还剩一双,跟我这一样的。”
骆又清垂眼瞄了瞄,弯下腰拉开鞋柜,从一堆童鞋里找到双白色男士拖鞋,跟栾恕脚上那双黑的一模一样。
“小只,不能睡了,醒醒。”栾恕捏捏栾遥知的脸,他对待小家伙明显温柔有耐心。
栾遥知于是挣扎转醒,睁开眼就看见已经换好鞋的骆又清,愣了一下,随后活宝似的左右瞅,估计在检查这是不是自己家。
栾恕一捏她小鼻子:“笨蛋小只,这就是自己家啊,又清哥哥来咱们家做客,要跟又清哥哥说什么?”
“欢迎,哥哥。”她咧开嘴角笑了。
骆又清用了些力气才将目光从栾恕脸上移开,迎着小朋友天真的眼神,声音却无端有些抖:“谢谢小只。”
栾恕给栾遥知把鞋换了,然后把儿童书包交给骆又清,与此同时还有一部手机:“我去给小家伙做饭,你没事干陪她看会儿动画片。”
“手机干嘛?”骆又清握着他的手机。
栾恕已经往厨房走了,他带着磁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点外卖,看你想吃什么。”
“密码多少?”
“没有。”
骆又清低头,屏幕轻敲两下被唤醒,他只是往上一滑,直接解锁。
他人像是被定在玄关,掌心紧紧握着手机,还是感觉到裤子被很轻地拽了下,栾遥知用水汪汪的大眼睛仰头看他,骆又清才回过神来,他带着她往客厅去。
……
小孩晚餐很好做,栾恕炒了个西红柿炒蛋,又从冰箱拿了个牛奶馒头解冻,牛奶馒头是陈静做的,她担心小朋友和他吃不好,时不时过来就做一堆馒头饺子给他们。
端着卡通餐盘出来时,他看到的就是沙发上,骆又清正陪着栾遥知玩芭比娃娃,耐心十足。
“小只,去洗手吃饭。”
栾遥知乖乖地放下玩具,跑到卫生间踩着小板凳自己洗手,又再次啪嗒啪嗒跑出来,坐在茶几上安静吃晚餐。
骆又清全程看着,抬起胳膊把手机还给栾恕:“小只挺乖的。”
栾恕点点头没说什么,打开手机看了眼外卖软件,饭点配送时间都长,骆又清点的烧烤更是重灾区。
“你现在会做饭了?”骆又清低头盯着一小碟炒菜,卖相还算过得去。
栾恕正蹲着给栾遥知系围嘴,不是谦虚,实事求是:“只是能吃。”
栾恕起身后慢悠悠坐到了他旁边,估计是因为在自家,敞着腿朝后靠,坐姿大咧咧很随意散漫,他把自己微信二维码递过来。
“加个微信。”
骆又清扫码时忽然问:“之前那个不用了?”
“嗯,换了新号,微信也跟着换了,”他低头给骆又清备注,“骆又清是哪三个字?”
骆又清一顿,转过头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栾恕直接把手机塞他手里让他自己搞:“昨天你跟朋友来店里听见的。”
他还以为——
骆又清神色仍是平静,只是自嘲着扯起嘴角,敲屏幕的力度有些大,青筋脉络都因此突起来,存完微信号又顺手存了电话。
“我失忆的事高中同学人尽皆知吗?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江希也是。”栾恕把手机接过来,丢掉一边。
骆又清眯了下眼:“她来找你了?”
栾恕意识到什么:“不是你跟她说的我在这?”
“不是,我俩有几个月没联系了。”他平静地说。
气氛凝滞片刻,栾遥知还坐在小板凳上毫无察觉地掰着小馒头吃。
骆又清不自觉往裤兜里摸了下,栾恕低头瞄到个烟盒棱角的边,蹙着眉握住骆又清那只往出掏烟的手又硬生塞回去。
“小孩在呢,想也憋回去。”他凑过去压低声音。
耳边轻飘飘地发痒,骆又清身体瞬间僵住,不过很快恢复原状,他把手抽出来,无意识攥了几下:“忘了。”
他俩突然对视一会儿,栾恕盯着看回去,不知为什么觉得骆又清眼底像是隔着雾,磨砂朦胧的清淡质感,什么都瞧不清楚,但他其实眼睛长得很漂亮,整张脸最出彩的就是那双眼。
“倒也不是人尽皆知,应该也就我俩知道,”骆又清轻张开唇,说,“你失忆后咱们仨其实见过。”
栾恕脑海全空,他稍稍坐正,喉咙忍不住发紧:“我失忆以后?”
“嗯,你直接从我俩旁边经过,跟陌生人一样,那时候就知道你失忆了。”骆又清一字一句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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