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光尚未完全驱散秋夜的寒凉,苏瑾便醒了。
或者说,她昨夜本就睡得浅,心里那根弦一直为那个生病的孩子绷着。
没有过多犹豫,她拿起手机,拨通了江南清的号码。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传来江南清比昨晚更加沙哑、带着刚醒朦胧鼻音的声音:“……姐姐?”
“醒了?感觉怎么样?”苏瑾的声音透过听筒,温和而清晰,像一缕清泉流入江南清混沌的意识。
“……还是头晕,鼻子堵得厉害。”
江南清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显而易见的虚弱,那点强装的轻描淡写在此刻身体的诚实面前,消失殆尽。
“我十分钟后到宿舍楼下接你。”苏瑾的语气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直接下了决定,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沉稳。
“啊?不用……”江南清下意识想拒绝,不想过多麻烦。
“听话,我已经准备好了。”苏瑾打断她,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穿暖和点,戴好围巾。”
电话挂断后,江南清握着微微发烫的手机,呆坐了几秒。
心底那点因为麻烦别人而生出的愧疚,被一种巨大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安心感瞬间淹没。
她不再犹豫,挣扎着起身,按照苏瑾的吩咐,翻出最厚的羽绒服和柔软的羊毛围巾,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行动有些不便的球。
早起上卫生间的柳鸢看着一个臃肿的身影从她们寝室门前经过,以为出现错觉了,忙爬回去睡回笼觉。
苏瑾的车果然准时停在楼下。
苏瑾今天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灰色长大衣,长发利落挽起,露出干净优美的脖颈线条,站在车边,像一株沉静挺拔的雪松。
看到江南清裹得严严实实、小脸苍白地走出来,苏瑾几步迎上前,很自然地伸手,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皮肤,苏瑾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有点烧。”她说着,拉开副驾驶的门,护着江南清坐进去,又俯身,细心地帮她拉过安全带扣好,动作流畅自然。
靠近的瞬间,江南清再次被那股清冽的、混合着雪松与陈旧书卷气的独特冷香包裹,这味道让她昏沉的脑袋似乎都清明了几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加速鼓动起来。
车厢里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
苏瑾递给她一个保温杯,“温水,喝一点。”
江南清接过,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水流划过干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舒缓。
“谢谢姐姐……”她小声道谢,声音闷在厚厚的围巾里,带着生病时特有的软糯。
“跟我还客气什么。”苏瑾目视前方,专注开车,语气平淡自然,却像一只无形的手,将江南清那颗悬着的心轻轻按住,稳稳落地。
车子没有开往校医院,而是径直回到了苏瑾的教工宿舍。
一进门,温暖的、带着苏瑾个人印记的空气便将江南清彻底包裹,像一层无形的保护罩。
“先去沙发上躺着。”苏瑾指了指那张柔软的布艺沙发,上面已经铺好了干净的薄毯和蓬松的枕头,显然早有准备。
她则转身进了厨房,很快端出一杯冒着热气的棕褐色冲剂,“先把药喝了,我看了说明,和你室友给的药不冲突。”
江南清接过杯子,看着里面深色的液体,皱了皱秀气的鼻子,但还是屏住呼吸,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迅速在舌尖蔓延开来,她忍不住紧紧抿住了唇,试图压下那令人不悦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颗包装精致的牛奶糖,被两根纤细的手指捏着,递到了她眼前。
江南清愣了一下,顺着那手抬头看向苏瑾。苏瑾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笑意,语气轻缓:“去去苦味。”
江南清接过那颗带着体温的糖,剥开放入口中,浓郁的奶香瞬间在口腔里漾开,霸道地冲淡了所有苦涩,那甜意仿佛有生命一般,丝丝缕缕,一直蜿蜒到了心底最深处。
苏瑾让她在沙发上躺好,又拿来电子体温计给她测了体温。38.1度。
“低烧,问题不大,但是需要休息。”苏瑾看着读数,语气沉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她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沙发边,拿起一本看到一半的历史文献,“你睡你的,我在这里看书。”
江南清蜷在柔软的沙发里,身上盖着带着苏瑾清冷气息的薄毯,鼻尖萦绕着那令人安心的冷香,耳边是苏瑾偶尔翻动书页的、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
药物的催眠作用加上身体本就疲惫不堪,她很快便抵抗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这一次,睡眠踏实而深沉,不再被鼻塞和头晕反复惊扰。
再次醒来时,已是中午。
她是被一阵极轻微、却无法忽视的食物香气唤醒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盖了一条更厚实的羊毛毯,而苏瑾并不在客厅。
厨房里传来细微的响动。
江南清悄悄起身,赤着脚,微凉的地板让她蜷了蜷脚趾,像只猫一样无声地走到厨房门口,看到苏瑾正背对着她,系着那条素色围裙,在灶台前微微低头,专注地看着锅里咕嘟冒泡的粥,偶尔用长勺轻轻搅动一下。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温暖而朦胧的光晕,连她挽起发髻后露出的那一截白皙后颈,都仿佛在发光。
似是察觉到身后的目光,苏瑾回过头,目光先是在江南清睡眼惺忪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自然地向下,落在她踩在冰凉地板的白皙双脚上。
那双脚小巧,脚趾因为地板的凉意微微蜷缩着,看起来有些无措,更透着几分病中的脆弱。
苏瑾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却并非不悦,而是一种混合了无奈与更深切怜惜的神色。
她放下勺子,走了过来,没有立刻去探她的额头,而是先温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怎么不穿拖鞋?病还没好,不能再着凉了。”
她说着,这才很自然地伸出手,用手背贴了贴江南清的额头,感受了片刻,“嗯,好像没那么烫了。”
完成这个动作后,她极其自然地牵起江南清的手,将她轻轻带离厨房门口那片冰凉的地砖区域,引向铺着柔软地毯的客厅方向。
“好多了。”江南清点点头,鼻音依旧浓重,但精神明显好了不少,苍白的脸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她任由苏瑾牵着,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稳定温度,心里充满了某种饱胀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绪,混杂着感激、依赖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姐姐,给你添麻烦了……”
苏瑾看着她有些局促、眼神闪烁的样子,唇角弯起一个格外温柔的弧度。
她没有立刻松开牵着的手,反而用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按了按,这才抬起另一只手,细致地将她睡翘的发丝一缕缕理顺。
“乖,先去把拖鞋穿好。”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软,带着明显的纵容,“病刚好一点,不能再受凉了。”指尖最后在她发梢停留一瞬,才完全收回。
午餐是清淡却滋味十足的鸡丝小米粥,几样清爽开胃的小菜,还有苏瑾自己腌的、爽脆可口的酱瓜。
江南清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粘稠的粥,米粒软糯,鸡丝鲜嫩,暖流从食道一路蔓延到胃里,连带着整颗心都感到无比的妥帖和温暖。
苏瑾坐在她对面,吃得不多,大部分时间只是看着她吃,偶尔在她喝得太急时,提醒一句“慢点”。
“下午再休息一下,如果退烧了,晚上再吃一次药巩固。”
苏瑾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语气自然地安排着,“要是还不舒服,就在这里住下,别回宿舍了,免得传染给室友,你也休息不好。”
江南清心里猛地一跳,在这里……住下?这个念头让她耳根微微发热。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觉得这样太过打扰,太过越界,但看着苏瑾平静而理所当然的神情,那双深邃眼眸中透出的是不容置疑的关切,那句到了嘴边的拒绝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只是垂下眼睫,盯着碗里所剩不多的粥,轻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嗯”了一声。
午后,苏瑾接了个工作电话,去了书房处理一些紧急的事务。江南清则被“勒令”继续在沙发上休息。
她抱着柔软的毯子,看着阳台上苏瑾养的那些在秋日阳光下依旧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植物,目光最后落在书架上那一排排整齐划一、按门类归置的书籍上。
这个空间,每一处细节都刻着苏瑾严谨、有序、略带清冷的个人印记,却又在此刻,因为她的闯入和停留,而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的、名为“家”的安稳气息。
她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点开秦臻的对话框。
昨晚回来后,秦臻发来过信息询问她身体如何,她当时难受得厉害,只简单回了句“还好,谢谢关心”。
此刻,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回复道:「秦臻学姐,谢谢关心。感冒有点加重,今天在休息,电影很好看,下次有机会再交流。」
语气礼貌,周到,也明确传递了需要静养、暂时不便过多联系的信息。
刚发送出去,书房的门就轻轻开了,苏瑾走了出来。
她似乎暂时结束了工作,手里拿着一个浅紫色的、质感极佳的真丝眼罩。
“要是觉得光线亮,睡不着,可以用这个。”她走到沙发边,将眼罩递给江南清。
江南清接过,触手是冰凉滑腻的真丝面料,上面有精致的暗纹,散发着极淡的、舒缓的薰衣草香气。
“谢谢姐姐。”她小声道谢,心里那根名为“依赖”的弦,又被这不经意间的体贴轻轻拨动,漾开一圈圈涟漪。
苏瑾在她身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没有再看书,只是拿起一本艺术杂志随意翻看,姿态放松,显然是在刻意陪着她。
两人没有再说话,客厅里一片静谧,只有阳光在地板上缓慢移动的轨迹,和彼此清浅交织的呼吸声。
江南清戴上那个散发着安宁气息的真丝眼罩,躺了回去。
世界陷入一片温柔的黑暗,只有薰衣草的淡香和苏瑾的存在感无比清晰。
意识渐渐模糊,在彻底陷入沉睡的边界,她感觉到有人靠近,动作极轻地帮她掖了掖肩颈处的毯子,那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带着一种珍视的意味。
苏瑾确实在她睡着后,静静凝视了她片刻。
女孩戴着那个属于她的、私人化的眼罩,浅紫色的丝绸衬得她露出的下半张脸愈发白皙小巧,鼻梁秀挺,唇色因为生病显得有些淡,微微张合着呼吸。
那眼罩戴在她脸上,竟出乎意料地合适,仿佛本就是属于她的物件。
这个认知让苏瑾心底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满足感。
她看着女孩毫无防备的睡颜,被真丝眼罩勾勒出的安静轮廓,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某种隐秘的占有欲悄然滋生。
这样乖巧地待在她的领域里,戴着她的东西,安然沉睡的样子,很好看。如果能一直这样安静地停留在她的视线范围内,似乎也不错。
这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来不及捕捉其中更深的含义,便已消散。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杂志上,只是唇角那抹不自觉的柔和弧度,久久未散。
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
醒来时,烧已经退了,虽然还有些鼻塞,但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苏瑾正坐在窗边的躺椅上,就着最后一抹天光看书,侧影沉静美好。
听到动静,她放下书,走了过来。
“醒了?感觉如何?”
“好多了,头不晕了。”江南清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那就好。”苏瑾似乎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了些,“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或者点外卖?”
最终,苏瑾还是亲自下厨,煮了两碗清淡的番茄鸡蛋面。热腾腾的面条下肚,江南清感觉自己终于重新活了过来。
晚上,江南清还是决定回宿舍。苏瑾没有强留,只是仔细检查了她要带回去的药,又装了一些洗好的水果和独立包装的小点心塞进她的背包。
“回去记得按时吃药,晚上盖好被子,别再着凉。”送她到宿舍楼下时,苏瑾细细叮嘱。
“嗯,我知道了。姐姐,今天……真的谢谢你。”江南清看着苏瑾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的脸庞,由衷地说道。
苏瑾笑了笑,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围巾整理好,动作细致温柔,“快上去吧,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看着江南清的身影消失在宿舍楼门口,苏瑾才转身上车。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拿出手机,拨通了商静仪的电话。
“怎么样?你家那位‘小朋友’好点没?”商静仪的声音带着熟悉的调侃传来。
“嗯,退烧了,刚送她回宿舍。”苏瑾发动车子,语气平静。
“哟,亲自接去照顾了一天?苏教授,你这服务可真够周到的。”
商静仪笑,“我看你啊,是彻底没救了。以前可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过,又是熬粥又是陪睡的。”
苏瑾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流淌成河的车灯光晕,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说辞:“生病了,总不能不管。”
“是是是,您这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商静仪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
“不过我提醒你啊苏瑾,小心照顾着照顾着,就把自己搭进去了。这种软乎乎、又会依赖人的小动物,最是容易让人心软,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习惯了她的存在,可就甩不掉了。”一副经验之谈的样子。
苏瑾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眼前闪过女孩戴着她的真丝眼罩、乖巧睡在沙发上的样子,还有那双看着她时,带着全然信任的清亮眸子。
她沉默了几秒,才轻声开口,像是对商静仪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或许……也没想过要甩掉。”
电话那头的商静仪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笑了:“行,你心里有数就行。看来我这以后,得经常去你那儿蹭‘家’的温暖了。”
挂断电话,苏瑾将车驶入夜色。
车厢里似乎还残留着女孩身上淡淡的、混合了药味和她自己用的那款柔顺剂的清香。
她发现,自己的领域里多出另一个人的痕迹,感觉并不坏,甚至……让那片原本井然有序却略显清冷的空间,变得生动而温暖起来。
而回到宿舍的江南清,被室友们围着关心了一番后,洗漱躺上床。
她抱着那只小熊,鼻尖仿佛还能闻到苏瑾宿舍里那令人安心的冷冽木质香,唇齿间似乎还残留着鸡丝粥的温润和那颗牛奶糖的甜。她想,生病似乎也不全是坏事。
她拿起手机,点开苏瑾的对话框,犹豫了一下,发出一条信息。
「姐姐,我回到宿舍了,药也吃了。今天真的特别谢谢你。[小猫蹭蹭.jpg]」
很快,苏瑾回复了,依旧简洁。
「嗯,好好休息。晚安。」后面跟了一个简单的月亮表情。
江南清看着那个月亮,忽然想起苏瑾说过的那句关于“第十三个月亮”的话。
她依然不明白其中的深意,但此刻,她觉得苏瑾本身,就是她灰白单调青春里,那轮多出来的、无比温柔而明亮的月亮,清辉遍洒,将她整个世界都温柔地照亮了。
她将手机贴在心口,带着未退的些许鼻音,满足地喟叹一声,沉入了一片安宁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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