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迷雾
“迷雾”酒吧并非名副其实地烟雾弥漫，相反，空气里漂浮着昂贵的雪茄与香水交织的气息，光线被精心设计成幽蓝与暗金的交错，音乐是恰到好处的爵士，不会震耳欲聋，却能轻易撩拨人心底那点隐秘的躁动。
沈凉夜到的时候，苏蔓已经在了，卡座里还坐着几个打扮入时的男女，都是苏蔓那个圈子的朋友，沈凉夜大多眼熟。
“哟，我们女强人终于舍得下凡了！”苏蔓笑着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递给她一杯早已点好的鸡尾酒，“‘涅槃’，专门为你点的，庆祝新生。”
透明的三角杯里，液体呈现出渐变的橙红，像燃烧的火焰，顶端缀着一片干柠檬。沈凉夜接过来，没有犹豫，仰头就喝了一大口。烈酒混合着柑橘的酸涩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热的刺激感，让她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下。
“慢点喝，我的沈总，”苏蔓拍拍她的背，凑近她耳边低语，“怎么？受刺激了？白天见着陆绎了？”
沈凉夜放下酒杯，指尖冰凉，胃里却烧了起来。她扯了扯嘴角，没回答，目光扫过卡座里的其他人。有几个年轻男人的目光正毫不掩饰地落在她身上，带着欣赏与探究。若是平时，她会觉得不适，但此刻，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奇异地抵消了一些心底的空洞和钝痛。
“没什么，”她轻描淡写，“就是觉得，以前活得太较真，错过了很多风景。”
苏蔓挑眉，了然一笑，抬手招呼其中一个看起来阳光健谈的男人：“Alex，过来陪我们沈小姐聊聊天，她可是难得一见的女神。”
那个叫Alex的男人笑着凑过来，很自然地坐在沈凉夜身边，开始找话题。他夸赞她的气质，聊最近的艺术展，言语风趣，分寸得当。
沈凉夜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手里的酒却一杯接一杯。苏蔓给她换了几种不同的，从“涅槃”到“莫斯科骡子”，再到不知名的特调。酒精像温暖的潮水，逐渐漫过她的意识堤岸，冲刷着那些尖锐的、让她不舒服的记忆碎片——陆绎签字的侧脸，他和那个藕粉色身影并肩的画面，会议室里他审视的目光……
世界开始变得模糊而柔软，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连胃里那点不适都被麻木了。她甚至对着那个Alex笑了一下，虽然她自己都觉得那笑容一定很飘忽。
“沈小姐酒量好像不太好？”Alex凑近了些，声音带着关切，身上古龙水的味道有点浓。
沈凉夜下意识地想避开，身体却有些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就在这时，一道阴影笼罩下来，隔绝了Alex过于靠近的气息。
卡座里的说笑声瞬间低了下去。
沈凉夜迟钝地抬起头，逆着幽暗的光线，她看到了一张此刻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陆绎。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没了白天的严肃，却多了几分沉沉的压迫感。他站在那里，目光先是落在她手里几乎空掉的酒杯上，然后缓缓上移，定在她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上，眼神深得像结冰的湖。
“起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在这片靡靡之音中显得格外突兀。
苏蔓率先反应过来，站起身，语气带着戒备：“陆总？好巧啊。不过我们姐妹聚会，好像不关你的事吧？”
陆绎根本没看她，他的视线牢牢锁着沈凉夜，重复了一遍，语气更沉：“沈凉夜，跟我回去。”
沈凉夜看着他，酒精让她的反应慢了半拍，但那股从心底窜起的叛逆和委屈却异常清晰。他凭什么？凭什么用这种命令式的、仿佛她还是他所有物的语气跟她说话？
她嗤笑一声，非但没动，反而重新拿起了酒杯，将里面最后一点液体喝掉，然后才慢悠悠地看向他，眼神迷离，带着挑衅：“陆总，好大的威风。这里是酒吧，不是你的陆氏会议室。我想喝酒，想跟谁聊天，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最后三个字，她咬得格外清晰。
陆绎的下颌线骤然绷紧，眸色沉得吓人。他不再多说，直接俯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瞬间蹙眉。
“放开！”沈凉夜挣扎，酒精让她力气减弱，动作显得徒劳而狼狈。
“陆绎你干什么！”苏蔓也急了，想上前阻拦。
“苏小姐，”陆绎侧头，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带着久居上位的威慑力，“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他不再理会其他人，强硬地将沈凉夜从沙发上拉起来，半抱半扶地带着她往外走。沈凉夜脚下发软，抗拒着，引来周围不少目光。Alex想说什么，被陆绎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慑住，没敢上前。
走出酒吧，夜晚的凉风扑面而来，沈凉夜打了个寒颤，脑子清醒了一瞬，随即是更深的眩晕和反胃。
“放开我！陆绎你混蛋！”她用力想甩开他的手，手腕却被箍得更紧，皮肤传来灼热的痛感。
陆绎一言不发，脸色铁青，直接将她塞进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后座，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对前排的司机沉声道：“开车。”
“去哪？”司机谨慎地问。
陆绎报了一个地址。是沈凉夜那套新公寓的小区名。
沈凉夜靠在椅背上，喘着气，胃里翻江倒海。车内的空间密闭，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雪松味混合着淡淡的烟草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鼻腔，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停车……”她捂住嘴，声音虚弱。
陆绎察觉到她的异样，眉头紧锁，对司机道：“靠边！”
车子还没停稳，沈凉夜已经推开车门，冲了下去，蹲在路边剧烈地干呕起来。她晚上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只有酸涩的酒水和胆汁，灼烧着喉咙和食道，难受得眼泪都逼了出来。
一只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抚意味。
沈凉夜猛地挥开他的手，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恨恨地瞪着他：“别碰我！”
陆绎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怒气，有不耐，似乎还有一丝……他极力否认的心疼。
“不能喝就别学人家买醉。”他声音冷硬，扯出几张纸巾递给她。
沈凉夜没有接，只是用手背狠狠擦掉嘴角的污渍和眼角的泪水，扶着旁边的路灯柱站起来，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我为什么喝醉，陆总难道不清楚吗？”
陆绎眼神一凝：“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沈凉夜笑了起来，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下午，法餐厅门口，藕粉色裙子的那位小姐，很漂亮，很年轻，很配你陆总的新生活。”
陆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看到了？”他顿了顿，试图解释，“那是王董的女儿，只是商业应酬……”
“不必跟我解释！”沈凉夜打断他，眼神锐利得像碎了冰，“我们离婚了，陆绎！你跟谁吃饭，跟谁挽手，甚至跟谁上床，都跟我沈凉夜没有半毛钱关系！我喝酒，我开心，我找乐子，也请你不要再来干涉我的生活！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恶心”两个字，像两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陆绎的胸口。
他周身的气息瞬间降至冰点，眼底最后一丝波动也冻结成冰。他看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她一样。
“好。”半晌，他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低沉得可怕，“很好。”
他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眼神恢复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不，比之前更冷，更空。
“如你所愿。”他转身，重新拉开车门，动作利落，没有一丝留恋，“送沈小姐回去。”
车门关上，隔绝了他最后的身影。黑色的轿车没有丝毫迟疑，迅速汇入车流，消失在夜色中。
沈凉夜独自站在原地，夜风吹拂着她单薄的衣衫，冷得她浑身发抖。胃里依旧难受，心里却像是被彻底掏空，连刚才那股愤怒和委屈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冰凉。
她慢慢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这一次，没有哭声，只有无声的颤抖。
原来，斩断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快。
反而，像是亲手在自己心上，又剜掉了一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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