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过敏源
沈凉夜回到会议室时，掌心还残留着刚才在走廊与陆绎对峙时，指甲嵌入的轻微刺痛感。她面上却已恢复成一潭静水，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对投来询问目光的助理微微摇头，示意无事发生。
片刻后，陆绎也走了进来，神色如常，仿佛刚才在走廊那段短暂而紧绷的插曲从未发生。他径直走向主位，甚至在与项目总低声交谈时，嘴角还牵起了一抹极淡的、符合社交礼仪的弧度。
会议继续。沈凉夜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项目本身，忽略掉对面那道时而落在演示屏幕、时而可能掠过她身上的视线。她语速平稳，逻辑清晰，对甲方提出的几个细微之处给出了专业且具有建设性的修改意见，赢得了在座几位负责人赞许的点头。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后颈的皮肤因为某种无形的压力而微微发紧。陆绎的存在，像一种低频率的背景噪音，无法忽略，干扰着她试图建立的绝对专注。
“……关于商业中庭的主题艺术装置，”沈凉夜翻过一页PPT，“我们初步构想是引入‘光影流年’的概念，通过可调节的镜面与LED技术，在不同时间段呈现……”
“概念不错。”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
是陆绎。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叠，目光落在沈凉夜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但‘流年’这个词太空泛。星耀天地的定位是年轻、潮流、活力，我需要更具体、更具冲击力的视觉符号，而不是过于文艺的抒情。”
他的批评直接、精准，甚至有些苛刻，完全是甲方对乙方的标准态度。
沈凉夜呼吸微窒。若是以前，她或许会下意识地反驳，会坚持自己的艺术直觉。但此刻，她只是停顿了半秒，便从容接话：“陆总说得对。‘冲击力’和‘年轻化’确实是关键。我们的设计可以在此基础上深化，比如，将‘流年’解读为‘数据流’、‘信息流’，运用更具科技感和未来感的动态视觉元素，这与星耀天地想要打造的‘智慧商业体’理念也更加契合。”
她一边说，一边对身旁的设计总监使了个眼色。总监立刻会意，在平板电脑上快速调出几张风格参考图进行补充说明。
陆绎看着她迅速调整方向，并且给出更具说服力的方案，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什么，像是意外，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评估。他没有再提出异议，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这场交锋无声无息，淹没在专业的讨论中，却让沈凉夜背后的凉意又深了一层。他是在公事公办，还是在借此提醒她，他们之间如今只剩下这种冰冷的、被利益驱动的甲乙方关系？
或许，两者皆有。
会议终于在中午前结束。初步方向得到肯定，后续需要凉野设计在一周内提交更详尽的方案A和B。
沈凉夜带着团队起身，与甲方众人道别。轮到陆绎时，她再次伸出手，脸上是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陆总，我们会尽快提交深化方案。”
陆绎看着她伸出的手，那只手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没有像以前那样涂着各种颜色的蔻丹。他记得她说过，创业后忙得连做美甲的时间都没有。
他抬手，与她轻轻一握。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常年握笔或高尔夫球杆留下的薄茧。而她的手则微凉，柔软，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量。
触碰的时间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期待沈总的成果。”他松开手，语气平淡。
没有再多看一眼，沈凉夜带着自己的人，干脆利落地离开了会议室。
回到公司，已是午休时间。
沈凉夜将自己关进办公室，脱下西装外套，才感觉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胃部传来隐隐的钝痛，提醒着她从昨晚到今天几乎没正经吃东西。
她按通内线：“小唐，帮我订一份……算了，不用了。”
她改变主意，不想吃外卖。起身拿起包和手机，决定去公司楼下那家熟悉的轻食店随便吃点。
电梯下行，金属壁面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她对着模糊的倒影，努力扯出一个微笑。没什么大不了的，沈凉夜，只是前夫变成了难缠的甲方而已。在商言商，做好分内事就好。
走出电梯，手机震动，是母亲打来的。
“妈。”
“凉夜啊，吃饭了吗？”母亲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关切，但沈凉夜能听出那背后一丝欲言又止。
“正准备去吃。怎么了，妈？家里有事？”
“没什么大事……”母亲顿了顿，“就是，我和你爸……前几天又吵了一架。”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沈凉夜的心沉了一下。父母常年不睦，是她内心深处另一根敏感的刺。这也是为什么，她对婚姻既渴望又恐惧，既想拥有一个温暖的家，又潜意识里害怕重蹈覆辙。
“因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老生常谈。”母亲叹了口气，“凉夜，妈就是跟你说说，你别操心。你工作忙，照顾好自己。对了，你和陆绎……最近怎么样？”
沈凉夜握紧手机，她还没把离婚的消息告诉家里。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如何解释这看似圆满实则千疮百孔的八年。
“我们……挺好的。”她听到自己用平静的声音撒谎，“他忙他的，我忙我的。妈，您和爸都年纪不小了，互相体谅点，别总吵架。”
又敷衍了几句，挂断电话。站在人来人往的写字楼大堂，沈凉夜突然觉得一阵无力。工作、婚姻、家庭……似乎所有事情都在同一时间向她涌来，试图将她淹没。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走向那家轻食店。点了一份最常吃的鸡胸肉沙拉，找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
沙拉很新鲜，但她食不知味，像完成任务一样机械地咀嚼着。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窗外，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陆绎。
他正从马路对面的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身边跟着周秘书。他似乎要进入对面那家知名的法式餐厅。一个穿着藕粉色连衣裙、身形窈窕的年轻女子从餐厅里迎了出来，笑容明媚，很自然地伸手挽住了他的臂弯。
陆绎侧头对那女子说了句什么，脸上带着沈凉夜许久未见的、堪称温和的神情。
沈凉夜咀嚼的动作瞬间停滞。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缩，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原来……这么快。
离婚才第二天，他身边就已经有了新人相伴。所以，在会议室里的刻意刁难，在走廊里的咄咄逼人，或许都只是为了更快地、更彻底地划清界限，以便迎接他的新生活。
她低下头，看着餐盘里绿油油的沙拉，突然觉得无比讽刺。她在这里为了过去八年黯然神伤，为了一个项目殚精竭虑，而那个曾经是她丈夫的男人，已经毫无负担地开始了新的篇章。
胃里的不适感骤然加剧，一阵恶心涌上喉咙。她捂住嘴，强忍下那股翻涌的感觉。
原来，他不仅是她情感的过敏源，如今，也成了她生理上的过敏源。仅仅只是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就让她产生如此剧烈的排斥反应。
这太可笑了。也太可悲了。
她拿出手机，面无表情地拨通了苏蔓的电话。
“蔓蔓，晚上有空吗？”她的声音异常平静，“你昨天说的，庆祝恢复单身，还作数吗？”
电话那头的苏蔓愣了一下，随即兴奋起来：“作数！当然作数！怎么？我们沈总终于想通了？晚上‘迷雾’酒吧，不见不散！我给你多叫几个帅哥！”
沈凉夜扯了扯嘴角：“好。”
挂了电话，她推开那盘只吃了几口的沙拉，结账离开。经过垃圾桶时，她将餐盒连同里面那些让她反胃的食物，一起扔了进去，动作决绝。
走出轻食店，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挡了一下，微微眯起眼。
也好。这样也好。亲眼所见，好过无谓的猜度和自欺欺人。这剂猛药，或许能让她更快地清醒，更快地……戒掉名为“陆绎”的毒。
她拿出手机，将陆绎的所有联系方式，微信、电话、邮箱，全部拖入了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迎着阳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带着汽车尾气和城市尘埃的味道，并不好闻，却有一种真实的、属于她自己的、不再与任何人纠缠的凛冽。
她走向写字楼，步伐比来时更加坚定。
只是，在她看不见的身后，马路对面，陆绎几乎是在那藕粉色女子挽上他手臂的瞬间，就不动声色地、却异常坚定地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他侧身对那女子说了几句话，表情恢复了商场的疏离与冷淡，然后带着周秘书，径直走向了餐厅另一个方向的包厢入口。
刚才那短暂的一幕，不过是商业应酬中，对方女伴过于热情的、一个小小的意外插曲。
可惜，沈凉夜没有看到，也永远不会知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