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声嘶力竭的蝉鸣声像被烈日点燃的引线,顺着爬满爬山虎的墙壁往教学楼里钻,连空气都裹着层躁动的热,黏糊糊地贴在人皮肤上。】
临安一中校门口,几个别着银徽章的学生会成员站成一排,藏青色校服的领口被汗水浸得发深。
学生会主席夏云培立在最中间,脊背挺得笔直,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深蓝封皮的违纪登记册,节奏轻缓,却像在空气里敲出细冰似的凉意。
“糟了糟了,又睡过头了!”谢瑾瑜的声音裹在风里撞过来,带着没睡醒的沙哑。他蹬着辆半旧山地车在巷子里穿梭,车链时不时“咔啦”轻响,车铃被风拽得叮铃乱响,惊飞了墙头上几只晒太阳的麻雀。
车筐里的帆布书包颠得厉害,保温杯撞着课本,闷响混在车轮碾过青石板的“沙沙”声里。
额前碎发被汗水黏在眉骨,几缕顽固地贴在发烫的皮肤上,发梢的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浅灰棉T恤的后背洇着大片深色汗渍,像幅没干的水墨画,随着蹬车动作轻轻晃悠。
车座被晒得滚烫,隔着薄薄的裤子烙得人发疼,他却只顾着把脚蹬子踩得飞快,车轮溅起的小石子打在墙角青苔上,弹开时带起细微的尘土。
路过李婆婆的院子,虚掩的木门后飘出蔷薇花香。粉白、淡粉的花瓣挤挤挨挨压弯竹篱笆,谢瑾瑜下意识捏闸减速,车把轻拧着打了个小弯:“早上好啊李婆婆,您这蔷薇开得可真旺!”声音里的慌张散了些,添了点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李婆婆拎着铁皮洒水壶转过身,围裙沾着泥土,壶嘴往下滴着水,在青石板上砸出深色圆点。“慢点骑,别摔了!”她用袖子擦了擦汗,老花镜后的眼睛软下来,“这小嘴甜得,跟他妈妈年轻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惜啊……”后半句被风卷走,轻得像片羽毛落在花香里。
谢瑾瑜没听清,咧开嘴露出小虎牙:“知道啦李婆婆!”脚一蹬,自行车窜出去,车后座挡泥板磕在凸起的石板上,“当”的一声闷响惊飞了几只白蝴蝶。
李婆婆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抹灰色消失在拐角,才把水壶往花丛里斜了斜,水流“哗”地浇在泥土上,指尖沾着的露水带着清润的香,像极了那年谢瑾瑜妈妈身上的白茶香水味。
26℃的早晨该是清爽的,风里该带着护城河的潮气。
可谢瑾瑜骑得满头大汗,耳垂红得像被烤过的樱桃,抬手抹脸时,掌心的汗混着灰尘在脸颊画出浅痕。自行车像累坏了,链条“吱呀”抗议,车胎碾过路面的摩擦声格外清晰,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他分神瞟了眼电子表,表盘被汗水浸得模糊,按亮时跳动的数字刺得眼疼——还有10分钟预备铃响。
路口红灯刚亮,他捏闸往左拐,自行车擦着电动车边缘冲过去,惊得对方骂了句“小兔崽子”。
“对不住!”他头也不回地喊,车把灵活一转,稳稳停在对面停车区。
白线画的区域里停满自行车,钥匙串碰撞的叮铃哐啷声里,他急急忙忙把车往空隙里塞,车轮蹭到旁边的锁发出“咔哒”响。
锁好车抓起书包往肩上甩,带勒得肩膀生疼,他顾不上揉,拔腿往校门口跑,书包里的保温杯撞着课本,闷响混在鞋底蹭过路面的“沙沙”声里。
刚到校门口,谢瑾瑜猛地顿住,扶着膝盖大口喘气,胸腔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抬眼就看见学生会那排人,藏青色校服在人群里扎眼,有人举着夹板正对没戴校牌的女生说话。
“不是吧,专挑我忘穿校服时检查?”他咬着牙嘀咕,往老槐树荫里挪了挪,探出半个脑袋在人群里找同班同学,脖子伸得像受惊的鹅。
“站这儿干嘛,想翻墙啊?”一只手突然搭在肩上,力道不轻不重,却像块冰贴上来。
谢瑾瑜浑身一僵,差点鞠躬认错,回头却看见萧逸单手挎着书包,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嘴里叼着狗尾巴草,草叶随说话动作晃悠,眼里满是看好戏的笑。
“你要吓死我啊!”谢瑾瑜气不打一处来,一拳抡在萧逸肩上,“砰”的闷响听着就疼。
“嘶——你下手能不能轻点?”萧逸捂着肩膀龇牙咧嘴,“骨头都要被你打断了,回头得请我喝可乐赔罪。”
“少废话!”谢瑾瑜抓住他的校服衣角往身前拽,“快帮我挡着,我没穿校服!”他比萧逸矮半头,拽人时得踮脚,胳膊肌肉绷紧,手心的汗把对方衣角攥得发皱。
萧逸稀里糊涂成了人肉盾牌,两人像连体婴儿往校门口挪。谢瑾瑜猫着腰躲在他身后,萧逸被拽得东倒西歪,走路姿势像只捆住的大闸蟹,引得路过的学生频频回头。
“你们在这儿玩cos play呢?”旁边传来戏谑的声音。
萧逸听见这声音猛地顿住,害得谢瑾瑜差点撞上来,紧急撤回的脚在地上蹭出浅痕。萧逸转过头,眼睛瞪圆,嘴里的狗尾巴草都掉了:“哟呵,老徐!你啥时候混进学生会了?”
徐彦辰胸前的徽章擦得锃亮,挺了挺胸,夸张地理了理衣领:“请叫我徐副主席,谢谢。”语气里的得意藏不住,像刚偷吃到糖的小孩。
谢瑾瑜从萧逸身后探出头,眼睛在两人脸上转了转:“你们……认识?”
萧逸拍着胸脯:“何止认识!从初中到现在同校同班,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都不为过!”
徐彦辰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谢瑾瑜的灰T恤上:“你怎么没穿校服?”
谢瑾瑜耳朵发烫,往萧逸身后缩了缩,抓了抓头发:“那个……忘了……”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嗐,多大点事。”徐彦辰转着笔,“萧逸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第一天认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被‘地中海’逮住可别报我名。”他刚要让路,肩膀突然被轻拍了一下。
“这就是副主席说的秉—公—执—法—?”夏云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每个字都咬得清楚,拖长的语调像冰锥子,他没看徐彦辰,漆黑的眼睛越过人缝盯住谢瑾瑜,目光像钩子,看得谢瑾瑜后颈汗毛直竖。
谢瑾瑜在心里骂:这人有病吧?一直盯着我看,不会是变态吧?他往萧逸身后又缩了缩,几乎把脸埋进对方后背。
徐彦辰脸上的笑僵住,转过身时嘴角扯出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嗨…夏哥…”声音发颤,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萧逸突然瞟向教学楼顶的钟表,分针快指向“16”——还有5分钟上课!他猛地推开谢瑾瑜:“夏哥你们聊,我先走了!”话音未落,人已窜进校门,跑过传达室时差点撞上门柱。
“你跑那么快干嘛!”谢瑾瑜被推得后退两步,气得跺脚,“你走了我怎么办!喂!”回应他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偏头时,又对上夏云培的眼睛。
夏云培翻开违纪本,指尖在纸页上顿了顿,笔尖轻点某个名字:“好像叫谢瑾瑜?”他抬眼,语气平淡,“名字挺好听,进去吧。”
谢瑾瑜愣了愣,狠狠瞪了他一眼,像只炸毛的猫,攥紧书包带丢下句“变态”,转身大步往里走,后背挺得笔直,像斗败却不肯认输的小公鸡。
“我?变态?”夏云培指着自己,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徐彦辰。
徐彦辰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对上夏云培的眼神终于破防:“哈哈哈哈夏哥你也有今天!笑得我肚子都疼了!”
夏云培皱眉,指尖摩挲着违纪本封面:“我像变态吗?”
“不像不像!”徐彦辰赶紧摆手,“咱们夏哥是全校女生的梦中情人,神一样的存在!”话刚说完,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夸得是不是太假了?
夏云培斜他一眼:“少拍马屁。”合上本子转身进校,背影笔直,脚步比平时快些。徐彦辰撇撇嘴,也跟着进去,手里的笔又转起来,嘴角的笑压不住。
上课铃声像炸雷在校园里炸开,震得树叶晃了晃。
夏云培走到班门口,往里望了眼:老师没来,后排男生用书挡着打扑克,前排女生凑着分享零食,笑声吵得人耳朵疼。
他眉头微蹙,一手插兜一手拿违纪本,慢悠悠走上讲台。
喧闹声戛然而止。
打扑克的赶紧把牌塞桌肚,分享零食的慌忙藏包装袋,一个个埋着头,连呼吸都放轻了。徐彦辰进来后径直回座位,掏出课本假装预习,眼角余光却往讲台上瞟。
夏云培的目光扫过教室,见没人吭声才走下讲台。刚拿出课本,光头班主任就夹着教案进来,看见班里异常安静愣了下,清嗓子翻开教案:“上节课讲到导数的几何意义……”
高二(7)班的课堂里,阳光透过窗户在黑板投下窗框的影子,粉笔灰在光柱里飘。萧逸坐在最后一排,脑袋一点一点的,没过几分钟就开始打瞌睡,嘴里还无意识地嘟囔着。
“函数f(x)在点x?处的导数f’(x?),几何意义是曲线y=f(x)在点……”班主任推了推红框眼镜,镜片反射着白光。话音未落,一个黑影从门口飞进来,“啪”地落在空位上——是谢瑾瑜的书包。
谢瑾瑜一手撑膝盖一手扶门,大喘着气:“报告…!”他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砸在锁骨窝里,滑进衣领留下痒丝丝的水痕。
班主任的红框眼镜滑到鼻尖,腰上的扩音器随着动作晃:“谢瑾瑜!你又迟到!这个月第几回了?校服也不穿,明天把你父母叫来!”她三十多岁,架着眼镜配一丝不苟的衬衫,看着像四十岁,脾气暴躁得很,动不动就请家长,是谢瑾瑜最怕的老师。
“父母”两个字像针,谢瑾瑜猛地抬头,脊背绷直,脸上的慌乱褪成一片沉寂。他轻叹了口气,像只泄了气的气球,眼底漫过寂寞与冷清,连嘴唇都抿成了直线。
班主任见他不吭声,戒尺“啪”地拍在讲台上:“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台下的同学被吓得一哆嗦,后排打瞌睡的全支棱起耳朵,趴在桌上准备看戏。安静了几秒,谢瑾瑜的声音才从讲台边飘过来,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我没有父母。”
教室里像被投了颗炸弹,瞬间炸开锅。
“啧啧,怪不得没人管。”
“有妈生没妈养的,不就是野种吗?”
“上次家长会他家长没来,原来是这样啊……”
细碎的议论像蚊子嗡嗡作响,钻得人耳朵疼。
连吊儿郎当的萧逸都皱起眉,看着谢瑾瑜的背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认识两三年,他从没听谢瑾瑜提过家里的事,家长会也总是一个人坐着,还以为是家长忙,没想到……
班主任愣了愣,脸上闪过尴尬,干咳两声:“咳……你先回座,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语气软了许多,带着点不自在。
谢瑾瑜没说话,低着头走向座位,拉开椅子的动作轻得像片羽毛。他盯着桌面,眼神放空得像被抽走灵魂的木偶,心里那道藏了多年的疤被硬生生揭开,暴露在阳光下,疼得喘不过气。
早上特意熨烫过的衬衫,被攥紧的手指捏出几道深褶,布料发皱的纹路里,还残留着没来得及褪去的体温。
周围的议论还在继续,谢瑾瑜努力想忽略,可那些话像小刀子,一下下割着神经。眼眶有点热,他却死死憋着,睫毛颤了颤,把眼泪逼了回去。直到班主任敲着讲台呵斥,议论声才渐渐歇了。
后排的萧逸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没事吧兄弟。”
见前面的人没反应,识趣地收回手,趴在桌上发呆。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谢瑾瑜那句“我没有父母”,一会儿脑补出苦情大戏——家里穷父母被迫离开,长大寻亲遇阻……他越想越投入,趴得手酸换了个姿势,突然眼前一亮。
“我懂了!”他猛地蹦出一句,在后面不知道比划着什么,面部表情精彩得很。课正上到一半,他大概是激动过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还喊了句“漂亮!”,吓得前面发神的谢瑾瑜一哆嗦,回头看时,还以为是哪家的疯狗在叫。
这一巴掌成功吸引了全班注意,所有人都放下笔转头。萧逸意识到失态,怂里怂气地抬头,发现大家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自己,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好不容易建立的高冷形象全毁了!
班主任停下讲课,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气得面目狰狞,下巴都歪了。他抓起粉笔就往那边扔,那粉笔像装了追踪器,不偏不倚砸在萧逸脑门上,比射箭还准。旁边的孟桉玖吓得往旁边挪了挪,见没砸到自己,松了口气,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嘶——”萧逸捂着额头龇牙咧嘴,心里嘀咕,“这小玩意儿看着不起眼,杀伤力怎么这么强?!”
“萧逸!拿着书站到后面去!”班主任的怒吼透过扩音器传遍教室,前排的同学甚至感觉到唾沫星子溅到脸上,下意识地抹了把脸,心里想着下课得用老妈特制的肥皂好好搓一搓。
萧逸自认倒霉,拿着课本磨磨蹭蹭地站到后排。
孟桉玖趴在桌上,肩膀抖得像筛糠,差点笑出声。
谢瑾瑜也忍不住回头,正好对上萧逸那生无可恋的眼神,嘴角不受控制地弯了弯,眼底的阴霾似乎也散了点,连带着教室里的蝉鸣声,都好像没那么刺耳了。
作者有话说: 萧逸:没脸见人了[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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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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