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城循声投来目光,随着江理指尖的挪动,读出对应的字:“你、去、死……?”
“你今天心情有没有比昨天更好一点呀?”
“去过巴黎,去过纽约,还没去过你的心。”
“撕下烦恼,快乐地前进吧!”
他后背一阵发凉,“这人到底有多仇视徐营,才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
“恶毒,”江理神色不明地冷睨他,“你真这么认为吗?”
牧城从未见过这副表情的江理,他的眼神像淬了冰,盯得他发毛:“废话。”
江理点点头,开始翻找其他的书,结果剩下的都是普通教辅书和备课本,没再激起什么大水花。
“既然办公桌上的三张便利贴是徐营写下的,那原本的版本在哪儿?”牧城喃喃。
“我们已经找过了徐营的家和她的办公室。除非有遗漏的地方,否则原本的便利贴很难找到。”
“我们假设是凶手留下的便利贴,结合徐营之前的行为,凶手很有可能是她的学生。杀害徐营后,原本的便利贴被凶手拿走。”
“如果假设成立,那么当下最重要的是找到便利贴。”
“可既然徐营已经察觉到不对,为什么不直接拿着原本的便利贴去核对,反而自己抄写了一份?”
“如果她已经察觉到便利贴上的藏头诗,并且知道留下便利贴的是自己的学生……她可能想给学生改过自新的机会,她内心并不认为学生本心是坏的。”
“从小以来,我们接受教育,被告诫要尊敬师长、遵规守纪,那么问题来了,谁是制定规矩的人,谁就是权力在上者。除了校级领导,教师之于学生来说,是最直接的权力拥有者和权力行使人。学生处在人生的青春阶段,他们有个性,但难以展现;他们有爱好,却被迫割舍。他们认为自己受压迫,自然而然地将怨气倾泻到老师身上。”
“教师和学生,潜移默化地成了对立的两面。”
“每当学生和老师相处,总是会被规训怎样做是尊重,怎样做是不尊重。哪种行为算越界,哪种行为不算。可是,脱离学生和老师的身份来看,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无论年龄、无论地位,谁都可以是朋友。这是学生世界里纯粹的认知。”
“这种认知,恰恰被现在的风气斩断了。”
“但是,可能由于刚参加工作,徐营仍抱有一腔教学热情,她自发地认为学生本心不坏,并给予他们改正的机会。”
不急不徐的温润声音响起,牧城觉得自己在听江理讲课。
待他发表完长篇大论,他追问:“你觉得呢?”
“什么?”
“如果凶手是学生,你觉得他们本心是好是坏?”
江理被牧城的提问惊到失语,反应半晌才答道:“当然是坏,如果凶手是学生,那他们简直是恶魔。你的提问太具倾向性,为什么会这么问?”
“听你刚才所说,字里行间充斥着学生的无辜。”
江理皱眉,认真道:“并非。恰恰相反,教学工作中,老师理解学生的苦难,而学生不懂老师的压力,这才是最可悲的地方。”
“教育制度中,真正拥有权力的领导退至幕后,老师这一角色被推上风口浪尖,承受各方压力。虽说教师有工资拿,但微薄的薪水和成绩、生活、工作的三重压力比起来,简直杯水车薪。”
话毕,他阴阳怪气地说:“我是否该添一句,我不想以偏概全,只是发表下日常生活中总结出的拙见,无意冒犯。”
“你呢,既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你觉得学生本心是好是坏?”
“在这件事上,我的观点和你相同。如果学生是凶手,那他们简直坏到糟糕,接受教育也只是在为社会培养害虫。”
“如果徐营没死呢?如果徐营只是收到带有恐吓意味的便利贴,你认为那些学生本心是好是坏?”
“坏,只能说没坏到底。无论是单纯发泄情绪还是心智不成熟,这三个字或多或说地会对徐营造成伤害,并且不可逆。倘若悲剧没酿成,他们恐怕还有的救。”
桌面上成排的书几乎被江理翻过一遍,没什么特殊发现后,他径直走向卫生间。
只有一面朝西的窗户,光线并不明亮。
卫生间干湿分离,他蹲下打开盥洗池柜门,咀嚼牧城的话,缓缓说:“不,他们没得救了。就算徐营没死,他们积攒的怨气不得发泄,终究有一天,会爆发出来,酿成更大的悲剧。”
牧城与他一同蹲下,盯着他严肃的神色出神,直到对上江理冷冰冰的眼,短暂的视线交汇间,他听他说:“他们坏透了,好像生下来就势必要干点危害人类社会的坏事,没尝到后果,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愣了片刻,江理的话像刀片切碎他的认知,“你这想法是不是太激进了?”
江理却耸耸肩,满不在乎道:“可能吧。”
盥洗池柜除了几瓶消毒液外空空如也,花洒旁的架子上也只是摆放着几瓶沐浴用品。
检查一遭后,江理摘下手套,感受到一丝凉风。
房间的窗户都关着,密闭空间内,哪来的风?
他感受着风的方向,朝着风源挪去。
那正是卫生间朝西的窗口。
窗户泄着微小的缝隙,他刚才戴着手套,否则也不会毫无察觉。
他伸手,示意牧城再给他一副新手套。
后者却学着他的样子耸肩,表示没有了。
江理撇撇嘴,干脆忍住上手的冲动,观察起窗口来。
卫生间只有单独一扇小窗,它的底部漏开一条缝,屋内的窗台上积了些尘土。
从尘土的厚度上来看,窗子并非一直开着的。
他再次蹲下身,自下往上歪着脑袋看窗口的底部。
尖锐的拐角处,有一片粉色碎屑残留,碎屑周边一圈纤维毛边。
靠外的窗框上,还印着黑乎乎的胶体。
果然,想法被印证。
他和牧城对视一眼,下一秒,技侦的人就被牧城一个电话摇来了。
接下来的内容,不在他的工作范围内。下午还有课,时间来到正午,他打了声招呼,便坐公交去到学校。
江理来得早,巨大的环形教室内还没几名学生。阳光透过天窗洒下,他将本节课要用到的画像平铺在讲台上,那是一副未完成的残稿。
画像上的男人面容英俊,鼻梁高挺,寥寥几笔,神态便跃然纸上。
那是顾秋。
他和顾秋相识多年,彼此互相熟悉,可昨天面对顾秋说谎的事实,他有些看不透。
画像上,顾秋说谎的表情被他定格下来,删删改改,总觉得哪里不对。
昨夜凌晨,书房的地板上堆满了废纸团,十指的纹路缝隙中填满石墨粉,他依旧却亢奋地将手下的画纸揉成团,推翻重来。
体内的药物一定还没代谢完,他双眼酸痛,精神却亢奋不已。灵魂拖着困倦的身躯前行,他不得不继续。
直至天明,他仍未敲定最终结果,并稀里糊涂地把未完成的画像塞进包里。
素描纸平铺于桌面,画像上已经定型出顾秋的头骨轮廓,下半张脸也算清晰,唯独那双眉眼处,除了定位的十字线和模糊的轮廓,便无其他。
微表情课程作为警校课程里的水课,上课的大多数时间都是江理读PPT,学生听。为了避免枯燥,江理会特意隔几节课举行一节实践课程,也就是分析微表情。
这节课原本要读PPT消磨时间,可江理临时改了主意。他将残稿贴在画架上,致使教室的学生纷纷侧目。显然,课堂有点变数才精彩。
阳光毫不吝啬地洒下,照亮残稿和它身旁的人。
温润清透的嗓音徐徐道来,像剧院里上演的一曲优雅歌剧:“我们看这张图。”
“这是副未完成的残稿,尽管如此,人物的面部肌肉和下半张脸已然透露出很多信息。比如,他面部僵硬,极其不自然。再比如,他嘴角下沉,咬紧牙关,腮部紧绷……”
“有哪位同学可以告诉我,图中人物表达了什么?”
“由于面部信息不完整,你们可以畅所欲言。”
下午的第一节课,未完全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学生也被江理调动精神,他们跃跃欲试,江理随机选了几位回答。
“呃…我认为,画像中的人物很生气。虽说眼睛才是心灵的窗口,但人物嘴角下沉,额角绷紧,很明显情绪不佳。”
“我觉得人物在紧张。处于紧张焦虑的情绪中,人全身血液循环加剧,心跳加速,会不自觉咬紧牙关,绷紧肌肉。”
“我的观点和其他几位同学都不同。我认为人物在说谎,可能会紧张,但更多的,我认为他是兴奋的。”
“说说看。”
“虽然您没给出人物的眉眼,但根据粗略的轮廓看,人物瞳孔放得很大,眼角上扬,配合他抿起的唇瓣,我认为他处于一种看戏的状态,紧绷的肌肉是他按耐玩心的事实。”
“玩心?”
“是的……兴奋和惊惧状态下,人的瞳孔会瞬间放大,画像中的人并没有表露出害怕的情绪,所以只有兴奋这一种选择。”
“很好,感谢你的回答。”
学生给出的答案天马行空,不同人适用的逻辑准线不同,也就代表着不同人持有的看法不同。
本就不清明的思绪在接收到各方信息后乱成一锅粥,江理本打算止步于此,却无意间对上前排学生的双眼。
“你说。”
“我同意刚才那位同学的看法。不知道在场各位是否了解过《犯罪人论》,这本书的作者龙勃罗梭提出,具有眉骨隆起、额头扁平等特征的人具有较高的犯罪倾向。”
“而画像上的人,完美符合他的描述。不仅生理特征如此,天生犯罪人还具有痛觉缺失等精神特征。”
“我认为,画像上的人之所以能做到撒谎时处变不惊,甚至兴奋癫狂,是因为他天生就具返祖特征,没有羞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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