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止于往生门前三丈,天地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界限割裂。
门外是死寂的深渊,门内却连呼吸都凝成霜粒。
苏云清踉跄前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锋之上。
他心口空荡得厉害,像是有什么最根本的东西被生生剜去,只剩下一个漆黑的洞,风从四面八方灌入,吹得神魂欲裂。
他下意识摸向怀中玉环,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玉面,“愿”字微光闪烁,忽明忽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可就是这一缕微光,却固执地牵引着他,指向地府最深处——那片从未有人踏足的血沼。
谢无渊紧随其后,玄色长袍猎猎,剑意如幕,将四周蠢动的残魂尽数隔绝。
他眸光沉冷,目光始终落在苏云清背上,像是怕一眨眼,那人就会消失在这一片幽冥之中。
“别再往前了。”他的声音低而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苏云清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摇头:“我必须去。这光……不是为了让我复活谁,也不是为了逆转生死。它是提醒我——还有未尽之诺。”
他的脚步没有停,踏入血沼时,泥泞泛起暗红涟漪,仿佛大地在低语。
沼中央,孤零零立着一株枯枝般的彼岸花,枝干焦黑如炭,却有一丝极细的绿意缠绕其上。
它的根系深扎于命河断层的裂缝之中,那里,时间与轮回的秩序早已崩坏,残魂如尘,沉浮不息。
苏云清跪下。
膝盖陷进冰冷的血泥,他却恍若未觉。
指尖颤抖着抚过花茎,忽然,一缕极淡的香气渗入鼻尖——玉髓香。
那是师尊炼丹时惯用的香料,清冽中带着一丝苦意,曾伴他度过无数个守炉的长夜。
他猛地一震,眼底泛起血丝,喉头哽住,几乎无法呼吸。
“师尊……”他喃喃出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血雾翻涌,一道透明身影缓缓浮现——花灵曼珠。
她披着彼岸花瓣织就的薄纱,眸如秋水,却盛满千年悲悯。
“你来了。”她轻声道,声音如风拂过碑文,“比预言中迟了九世。”
苏云清抬头,目光未移:“我从未知晓有预言。”
“因你本不该来。”曼珠指尖轻抚花瓣,那枯花微微颤动,“此花不为生者开,只为亡者执念而绽。你若求他归来,须献祭一名九令持者之魂——那是等价的代价。”
苏云清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得极轻,极苦。
“我不求他回来。”他说。
他抬起手腕,指尖划过脉门,鲜血滴落,坠入花根。
“我只求他知道……我守住了药炉,守住了你教我的每一个方子。我没有辜负‘丹心’二字。”
血渗入地底,花苞微动,似有回应,却又戛然而止。
仿佛那沉睡的魂魄听见了,却无力回应。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低沉钟鸣,九响连击,震得虚空裂纹蔓延。
判冥的声音自冥河尽头回荡而来,森寒如刃:
“痴儿!生死有序,岂容你以情乱法?!你点燃心灯,已逆天道三次,今若再燃残魂,命格尽毁,魂飞魄散不过瞬息!”
话音未落,花根之下骤然暴起无数黑线,如锁链般缠绕升腾——竟是早已埋下的“魂引阵”被悄然启动。
万魂哀鸣,自四面八方涌来,被阵法抽取精魄,尽数汇入花根深处。
谢无渊剑指划空,一道银光撕裂血雾,直取阵眼。
可就在剑气将至刹那,苏云清抬手拦下。
“来不及了。”他望着玉环上那将熄未熄的“愿”字,声音平静得可怕。
“除非有人愿以心灯点燃残魂,否则,连一丝回响都无法唤醒。”
他闭上眼,指尖抚过玉环,默念那早已刻入骨髓的金手指之名。
【丹心不灭】
——燃我三年寿元,照一瞬归途。
刹那间,心口轰然一震,金红火焰自丹田升起,顺血脉奔涌而上,直冲指尖,没入花根。
玉环第九槽“心”字剧烈震颤,光芒由幽蓝转为炽烈金红,仿佛有某种古老的力量正在苏醒。
花灵曼珠凝视着他,眼中第一次泛起涟漪。
而彼岸花,在那火焰的浸润下,终于……轻轻一颤。
彼岸花轰然绽放的刹那,仿佛时间本身被撕裂。
千瓣血红如雨纷飞,每一片都映出过往的残影——药炉前佝偻的身影,指尖捻动的丹方,深夜炉火映照的白发。
苏云清瞳孔骤缩,喉头一甜,却强压下翻涌的气血。
那花不是为生者而开,而是为一段不肯散去的执念,在轮回断层中点燃了一瞬回响。
虚空之中,一道身影缓缓凝实。
青衫素袍,白发未束,正是他记忆深处最熟悉的模样。
师尊闭目含笑,眼角那一滴悬了多年的泪,终于滑落,在半空中碎成星点。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可苏云清却觉得,自己听见了千言万语。
“你来了。”花灵曼珠的声音轻得像风穿碑,“他等的不是复活,是你这一声‘我记得’。”
苏云清双膝发软,几乎又要跪下,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托住。
他仰头望着那虚影,嘴唇颤抖,终究只挤出两个字:“……师尊。”
那身影微微颔首,随即如烟散去。
花瓣一片片枯萎、焦黑、化为灰烬,随风卷入深渊,不留痕迹。
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可就在花心深处,一点微光缓缓升起。
一枚青铜令符静静浮起,古朴斑驳,纹路蜿蜒如龙蛇盘绕。
苏云清一眼认出——那纹路,与他贴身佩戴的玉佩背面完全契合,严丝合缝,如同本为一体。
令符正面,三字刻骨:执灯令。
与此同时,玉环第九槽“心”字彻底凝实,幽蓝火焰轰然转为金红,炽烈如熔岩奔涌。
一道冰冷而庄严的提示浮现在他识海深处:
【逆命·已解锁】
可逆转一人死亡结局,代价为双倍命劫。
每次使用,将永久抹去一段与逝者相关的记忆。
当前可用次数:1
苏云清呼吸一滞。
他早知金手指非无代价,可“逆命”二字,竟重如天倾。
不是复活,不是改写生死,而是以命搏命,以忘却换回一瞬生机。
他下意识攥紧玉环,指节发白,仿佛要将那提示捏碎。
就在此时,花根深处传来一道低语,沙哑、遥远,却清晰得如同贴耳呢喃:
“……第一百零一次,轮到你执灯了。”
他浑身一震。
第一百零一次?
那意味着,曾有百人手持此令,踏入生死断层,只为唤醒一段不应存在的回响?
他们是谁?
成功了么?
还是如尘埃般湮灭在轮回之外?
他忽然觉得手中令符重若千钧。
血沼重归死寂,风停,雾散,残魂不再哀鸣。
谢无渊收剑归鞘,一步步走来,玄袍染尘,目光沉沉落在他脸上。
那双向来无波无澜的眸子里,竟罕见地浮起一丝隐忧。
苏云清没有看他,只是缓缓伸手,将执灯令轻轻按入玉佩背面。
咔哒一声,严丝合缝。
他倚靠在一株枯死的冥木旁坐下,指尖仍抚着玉环,仿佛在确认方才一切并非幻觉。
神识虚弱如风中残烛,三年寿元的燃烧已让他五脏如焚,可心口那空荡之处,却奇异地被填上了一角。
就在这短暂的安宁里,他忽然怔住。
指尖微颤。
他想不起……师尊临终时,穿的是哪一件道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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