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凋零后的血沼重归死寂,风停雾散,连深渊的呜咽都沉入虚无。
枯死的冥木如骸骨般矗立,枝干间残留着几缕未散的幽蓝火光,像极了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轮回回响。
苏云清倚靠在一株断裂的冥木旁,指尖仍抚着玉环,那枚刚刚与执灯令严丝合缝嵌合的玉佩,此刻正微微发烫,仿佛有某种古老的契约正在血肉深处悄然缔结。
他闭着眼,呼吸微弱,神识如风中残烛,摇曳欲熄。
可就在这一瞬的安宁里,他忽然怔住。
指尖微颤,眉头轻轻蹙起。
他想不起……师尊临终时,穿的是哪一件道袍。
是那件月白色、袖口绣着青竹的旧袍?
还是那件深青色、领口已磨出毛边的冬衣?
他记得炉火映照下的侧脸,记得那双布满裂口却稳如磐石的手,记得药香弥漫中那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可那身影的轮廓,正一点点模糊,像被风吹散的墨迹。
他猛地攥紧玉环,指节泛白,仿佛想用疼痛唤回记忆。
“清儿……”那声音呢?连声音都快记不清了。
就在此时,一道玄影无声落下。
谢无渊站在他面前,黑袍染尘,剑穗垂落,眸光沉如寒潭。
他蹲下身,一手扣住苏云清腕脉,灵力探入,片刻后,剑眉骤然紧锁。
“你在遗忘。”他的声音低沉,却如惊雷炸在寂静之中。
苏云清勉强扯出一丝笑,嗓音沙哑:“没事……只是累了。三年寿元燃尽,总有些后患。”
“不是后患。”谢无渊眸光锐利,直视他眼底,“是‘逆命’在吞噬你。每一次动用它,便削去一段与逝者相关的记忆——如今,它已经开始反噬你的根本。”
苏云清沉默。他知道,但他不能说。
那枚执灯令还贴在心口,与玉佩融为一体,像一颗冰冷的心脏,跳动着不属于人间的节律。
他知道代价,可若连代价都不敢付,又何谈逆天改命?
风忽起,卷起残雪与灰烬。
一道黑影自血沼边缘悄然浮现,无声无息,如夜雾凝成的人形。
幽冥侍女纱影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脸——眉目清隽,唇角微扬,竟与苏云清记忆中师尊年轻时的画像,有七分相似。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走近,将半页泛黄的经文塞入苏云清手中。
纸页脆弱,边缘焦黑,似曾遭烈火焚烧。
其上墨迹斑驳,却仍可辨认——《青冥母经·逆命篇》。
“你师尊……曾想毁掉它。”纱影低声,声音如风拂古井,“他说,若你用了‘逆命’,便再也听不见天地呼吸。”
苏云清指尖一颤,目光落在残卷上。
【每逆一命,削一觉。
三觉尽,则道心泯,灵台闭,终将沦为凡胎,永断仙途。】
他呼吸一滞。
原来如此。
所谓“灵觉”,是修士感知天地灵气、沟通大道的根本。
而“逆命”每用一次,便削去一觉——听觉、视觉、神识感应,终至彻底断绝与天道的联系。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曾能精准控火、辨药百味的手,是否终有一日,再也感受不到丹炉的温度?
可若不用……谢无烬魂飞魄散的那一幕,又将如何?
他闭了闭眼,终是将残卷收入怀中,贴着心口,与执灯令并置。
风雪再起,天地苍茫。
一道踉跄的身影自往生门方向奔来,小道士知微满身霜雪,发丝凌乱,手中提着一盏残破的青铜灯,灯芯微弱,摇曳如豆。
“苏师兄!”他跪倒在血沼边缘,颤抖着将灯捧起,“师尊临终前……让我交给你。他说,若见花开,便告诉你——他从未怪你。”
苏云清浑身一震。
知微念出灯内符文,声音哽咽:“‘清儿,花开时,莫自责。药炉未冷,便是我在。’”
刹那间,泪水无声滑落。
他想哭,想喊,想扑进那个熟悉的怀抱里,说一声“师父,我回来了”——可他想不起那声音的温度,想不起那人的面容,甚至连那间药庐的朝向都开始模糊。
药炉未冷……可他已记不清炉火的颜色。
谢无渊静静站在他身侧,未曾言语,却缓缓抬手,将他微颤的指尖拢入掌心。
那掌心冰冷,却有力,仿佛在无声宣告:我在这里。
苏云清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忽然轻笑了一声,极轻,极苦。
“原来……忘记一个人,是从细节开始的。”
他仰头望向苍穹,血沼之上,乌云翻涌,魔渊深处似有低语回荡。
风雪扑面,吹得他几欲闭眼。
可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察觉——
玉环第八纹路中,那道模糊的“心”字人影,正缓缓清晰。
金青双色交织,眉目如画,竟与谢无渊有七分相似,却又多了一分温润笑意。
那是……谢无烬。
他还未彻底消散。
苏云清瞳孔微缩,指尖猛然掐入掌心。
风雪呼啸,掩盖了他几乎不可闻的低语——
“谢无烬……还剩一丝魂念。”第148章谁在花下点残灯(续)
苏云清猛然起身,衣袂翻飞如残雪卷刃。
他望向魔渊方向,那一片吞噬天光的裂隙仿佛在无声召唤,深渊之下,有魂魄未散,有执念未熄。
他的指尖颤抖着抚过玉环第八纹路,那道模糊的“心”字早已泛起微光,金青双色如丝线缠绕,勾勒出一张熟悉而遥远的脸——谢无烬。
他还活着。哪怕只是一缕残念,也未曾真正归于虚无。
“谢无烬……还剩一丝魂念。”他喃喃出声,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吞没,可那双眼却骤然燃起决绝的火光。
他不能等了。
不能再看着重要之人一次次在他眼前消散,不能再让命运以“天意”之名夺走一切。
师尊走了,记忆在褪色,灵觉正一寸寸剥离——可若连最后一丝希望都不去握紧,他又凭什么说自己是那个执灯的人?
他咬破指尖,鲜血滴落玉环,刹那间,符文逆转,天地失声。
“【逆命】——逆转谢无烬之死!”
金红火焰自玉环中冲天而起,如龙腾九霄,直贯幽冥。
那火不焚物,只焚命格,烧的是天道定序,逆的是轮回因果。
血沼翻涌,冥木崩裂,彼岸花根须自地底抽搐挣扎,仿佛天地都在震怒这一逆举。
可苏云清已顾不得了。
识海剧痛如刀割,仿佛有千万根银针刺入神魂深处。
一段记忆骤然浮现——那是他初入天衍剑宗的第一日,雪落殿前,谢无烬立于白梅之下,朝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温润如春水,眉眼间无半分戾气,只有一片澄澈的善意。
“你是苏云清?来,我带你去药庐。”
那一幕,曾是他踏入修真界后最温暖的开端。
可此刻,那画面却如沙漏倾覆,一粒粒崩解,化作飞灰。
他跪倒在地,喉间溢出一声闷哼,七窍渗血,神识几近溃散。
他知道,这是代价——逆命改运,天不容情,而他付出的,是与谢无烬有关的最后一点温情记忆。
风雪怒号,天地同悲。
就在这刹那,一道黑影如破夜之剑,疾掠而至。
谢无渊一步跨出,双臂将他紧紧拥入怀中,剑意如茧,层层展开,化作千重屏障,隔绝邪风恶念、天地反噬。
他的怀抱冰冷如霜,却稳如山岳,仿佛要替他挡下这世间所有劫难。
“别再用了……”谢无渊低头,声音罕见地沙哑,几乎带了颤意,“我陪你。”
那一瞬,苏云清眼底滚烫,却发不出半声回应。
他只能死死攥住谢无渊的衣袖,仿佛那是洪流中唯一的浮木。
而就在两人相拥之际,玉环第八纹路中的“心”字骤然明亮,谢无烬的身影清晰浮现,眉目完整,气息微弱却真实存在。
他双目紧闭,似在沉眠,唇角却极轻地动了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魔渊最深处。
一道被九幽锁链贯穿四肢的身影,静静悬于虚空。
黑雾缭绕,符咒镇压,本该魂飞魄散的残躯,却在某一瞬,猛然睁眼。
金青双瞳交映,如日月同升,照破幽冥。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低语如风,却震得整座魔渊微微震颤——
“哥哥,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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