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失声,万籁俱寂。
判冥自地底深渊腾空而起,黑袍猎猎如死幡招展,周身缠绕着万千哀嚎魂魄,那些被强行拘禁的亡灵在他脚下形成一座血骨祭坛。
他仰天大笑,笑声撕裂云层,震得彼岸花海寸寸枯萎,花瓣如灰蝶纷飞,落地即化为尘。
“生死有序?可笑!”他双目赤红,指尖划破虚空,一道逆符自掌心浮现,幽光流转间竟勾动九幽冥气,“今日我便以魂引阵逆转轮回,令亡者踏碎天门,活人跪迎鬼主!”
往生门剧烈震颤,青铜巨扉上铭刻的镇魂咒文一道道崩裂,门缝中渗出猩红雾气,仿佛有无数只手正从另一侧拼命推搡。
知微扑跪于门前,双手死死抵住门环,指尖渗血,声音嘶哑如裂帛:“不能关……灯灭则魂散……执灯者若退,三界再无归途!”
风卷残焰,那盏悬于彼岸花心的古灯摇曳欲熄,火苗微弱如将断之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云清缓缓抬手,掌心那枚残破玉符已被鲜血浸透。
“勿寻我”三字在血光中愈发清晰,像是师尊最后的劝诫,又似一道无法挣脱的宿命锁链。
他凝视良久,忽然笑了。
不是悲,不是怒,而是一种穿透迷雾后的清明。
“师尊……您不愿归来,是怕我逆天而行,堕入万劫不复。”他低声说着,指尖轻抚玉符裂痕,“可若连追寻您的勇气都没有,我又如何配称执灯者?”
话音落,他猛然将玉符按入彼岸花根!
鲜血顺指流淌,渗入花脉,瞬间点燃整片花海残存的生机。
玉环之上,第九字“心”骤然燃烧,金光如瀑倾泻,直冲天际。
一道虚影自地底缓缓升起——青袍白发,眉目温润,正是隐世百年的青冥老祖,苏云清的师尊。
但他仅有三息存世。
“好孩子……你终于明白了。”青冥老祖望着他,眼中含笑,似欣慰,似悲悯。
他抬手,指尖轻点苏云清眉心,一道浩瀚记忆洪流轰然涌入——
那夜雷雨交加,天衍剑宗禁地血光冲霄。
年少的谢无渊为护族人独战三宗高手,身负重伤,却被判冥趁机种下“三千浮屠”之毒。
此毒本无解,真正致命的,是藏于毒脉深处的“逆魂契”——以剑尊至阳剑魂为引,开启通往幽冥的逆命之径,届时万魂逆行,天地倒转。
而能压制此毒者,并非丹药神效,而是因苏云清血脉中流淌着上古执灯者的印记。
他天生便与玉环共鸣,其丹火蕴藏“逆命之力”,是以每一次炼丹,实则是以自身生机为薪柴,替谢无渊燃起一线人间温度。
记忆戛然而止。
青冥老祖的身影已开始淡去,如同晨露将融于朝阳。
苏云清心头剧震,脱口而出:“师尊!等等——”
可曼珠悄然现身,一袭红衣如血莲绽放,轻轻拦在他身前。
她眸光幽深,似看尽轮回:“逆命一次,失一段记忆。”她低声说道,声音如风穿林,“你将忘记他教你炼的第一炉丹。”
苏云清猛地一怔。
第一炉丹……那是师尊手把手教他的凝气丹。
炉火初燃,他说:“丹道不在千方万法,而在一心不移。”那时山风清朗,松涛阵阵,师尊站在药炉旁,笑着看他把药材放反了顺序,也不责备,只说:“错了也没关系,重来便是。”
可现在,那画面竟开始模糊。
像被风吹散的雾,像被水浸染的墨。
他下意识伸手,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青冥老祖的身影在金光中渐渐透明,唇角仍带着笑,轻轻摇头,仿佛在说:去吧,孩子。
风更烈了。
彼岸花只剩最后一朵未凋,孤零零立于焦土之上,花心古灯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熄。
而判冥的笑声再度响起,带着极致的狂喜与疯狂:“既然你们要逆命,那我就让这命——碎得更彻底些!”三息将尽,青冥老祖的身影如朝露将晞,轮廓在金光中寸寸剥落。
风卷起他残存的衣角,仿佛天地都在无声挽留。
苏云清心头一紧,脚步猛然向前——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尊再度消散,哪怕只是一瞬的重逢,也值得他以命相搏。
可红影一闪,曼珠已拦在他身前,素手轻抬,彼岸花瓣随风旋绕成环,将他困在原地。
“逆命一次,失一段记忆。”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句宿命的耳语,“你将忘记他教你炼的第一炉丹。”
苏云清瞳孔微震。
第一炉丹……凝气丹。
那个雨后的清晨,山间雾气未散,药庐炉火初燃。
师尊站在他身后,手覆上他的手,教他如何控火、如何辨药性。
他说:“丹道不在千方万法,而在一心不移。”那时他还笨拙地把黄精与茯苓放反了顺序,师尊却只是笑,说:“错了也没关系,重来便是。”
可此刻,那画面竟如沙漏倾覆,一丝丝从脑海中流逝。
炉火的温度、松木的清香、师尊低沉温和的嗓音……全都模糊了,像被无形之手抹去的墨迹。
他猛地抬手捂住额头,指尖发颤,仿佛要抓住什么,却只触到一片空荡。
“不……”他低喃,声音沙哑,“不能忘……那是我开始成为丹修的第一步……”
心口骤然一紧,像是被命运之手攥住。
他跪倒在地,冷汗浸透衣衫,眼前发黑。
记忆的断裂带来剧烈的魂痛,如同神魂被生生剜去一角。
就在这时,一道剑意破空而来,清冽如霜雪,稳稳将他笼罩。
谢无渊一步踏至,玄色长袍翻飞,剑气凝成屏障,隔绝了判冥的阴煞与曼珠的轮回法则。
他俯身,一手扶住苏云清肩头,力道坚定,另一手横剑于前,剑锋直指判冥。
“……我陪你。”
三字落下,轻如私语,却重若千钧。
苏云清怔然抬眼,撞进那双千年寒潭般的眼眸里。
那里面向来只有冷漠与疏离,此刻却映着他狼狈的倒影,清晰得不容回避。
而就在这一瞬,谢无渊体内忽有异动——一道虚影自他剑心深处浮现,金焰缭绕,正是他体内沉寂已久的双生之魂,谢无烬。
“兄长。”那魂影开口,声音与谢无渊如出一辙,却多了一分温润,“你终于……愿意让我出来了。”
谢无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无迟疑。他低声道:“合剑。”
刹那间,金焰与青光交织,两股截然不同的剑意在空中盘旋、融合,仿佛阴阳交汇,天地共鸣。
天衍剑意原本残缺一角,因双生分离而始终无法圆满,此刻却在血脉与执念的牵引下,终于完成真正的合璧。
苍穹震颤,剑鸣响彻九幽。
谢无烬的魂体渐渐融入谢无渊的剑心,化作一道不灭印记。
他的声音最后回荡在风中:“这一世,我为你护道。”
苏云清仰望着他,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哽在胸口。
他想说“谢谢”,想说“别丢下我”,可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融进呼啸的风里。
彼岸花海仅存的最后一朵,在风中轻轻摇曳,花瓣边缘已泛起焦黑。
古灯将熄,光晕微弱如呼吸。
而苏云清缓缓站起,指尖还残留着玉符的裂痕与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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