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归位,金青剑光冲天而起,如一道撕裂苍穹的惊雷,将魔渊上空万年不散的黑雾硬生生劈开一道裂缝。
光柱直贯云霄,映得整片深渊如同白昼,连那些盘踞在岩壁上的怨灵都在惨嚎中灰飞烟灭。
苏云清踉跄后退,单膝跪地,唇角溢出的血顺着下颌滴落,在焦黑的大地上蒸腾成缕缕猩红雾气。
他抬手抹去血痕,指尖却止不住地颤抖。
命轨之钥缓缓沉入心口,温润的触感像是安抚,又像是哀悼。
一道墨痕悄然浮现于第九字“誓”之下,深如血刻——“已焚三年寿,忘初遇之笑。”
他心头一颤,却没有时间细想。
目光急转,落在谢无渊身上。
那人仍闭着眼,脸色苍白如雪,眉心却有金青与漆黑两股气息激烈交锋,似有万千丝线在识海中撕扯。
双生剑虽已归位,剑魄相融,可命格震荡未平,魂隙未补,反噬正从剑根直侵神魂。
若再迟一步,纵有命火重燃,也终将神志尽毁,沦为执念傀儡。
“撑住……”苏云清低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还差最后一步。”
他强撑起身,双掌结印,净秽双焰自丹田翻涌而出,化作一层薄而坚韧的火茧,将谢无渊周身经脉尽数包裹。
火焰流转,驱散残余魔气,同时以自身灵力为引,试图稳住那即将崩裂的识海。
可他体内灵力早已枯竭,仅凭丹心残火支撑,每一分输出都像是在割自己的命脉。
就在他几乎脱力之际——
谢无渊的眼睫,忽然轻颤了一下。
紧接着,那双久闭的眼,缓缓睁开。
目光清明,冷冽如雪后初阳,穿透混沌,直照人心。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右手,以指节轻轻叩击腰间剑鞘。
一下,两下,三下。
节奏沉稳,清脆如玉击石。
那是他们年少时在剑宗后山练剑,每次从险境脱身,兄弟间独有的暗号——“我还活着”。
这一刻,仿佛跨越千年。
远在虚空边缘,谢无烬的残魂微微一震,原本虚淡如烟的身影竟凝出半张脸,眉眼温润,带着少年时的笑意。
他望着那双终于睁开的眼睛,轻声道:“哥哥……你终于听到了。”
声音未落,残魂微光流转,似要靠近,却又停住。
他望向苏云清,目光复杂,有感激,有敬意,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最终,他只是轻轻摇头,身影缓缓消散于风中,只留下一缕极淡的剑意,萦绕在谢无渊眉心,如一道看不见的守护。
苏云清察觉到谢无渊苏醒,心头一松,几乎要笑出来。
可就在此时,命轨之钥骤然自他心口浮出,悬于半空,第九字“誓”投射出一行古篆,字迹苍茫如刻于天道碑上——
“剑归,魂未合。”
苏云清瞳孔一缩。
刹那间,他明白了。
双生剑重聚,只是第一步。
谢无烬的残魂虽归,却仍被锁于深渊底的心碑之内,未能真正融入谢无渊的命魂。
若魂不归位,命格便始终残缺,识海动荡不止,终有一日会再度崩裂。
而这一次,或许再无人能将他从深渊拉回。
他必须再入心碑。
可当他转身欲行,一道黑影无声挡在身前。
是哑魇。
那人依旧沉默,面容隐在兜帽之下,只抬起枯瘦的手指,在焦土上缓缓划下几个字——
“心碑已闭,需‘执灯者血’与‘断忆之泪’方可再启。”
苏云清低头。
自己手腕上的血痕尚未凝固,执灯者之血,尚可取。
可“断忆之泪”……他心头一沉。
他早年为守丹心纯净,修习“七情封脉”,断情绝念,泪腺闭锁,已百年未泣。
心若枯井,何来泪?
他抬手抚过眼角,指尖冰凉,无泪。
可就在这寂静的瞬间,胸腔深处,似有某种东西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那不是痛,也不是悲,而是一种被长久压抑的、几乎遗忘的钝响——像是某个人在雪中执伞等他归去的背影,像是初遇时那人冷眸中一闪而过的惊疑,像是他一次次为他焚血炼丹时,对方指尖无意识的轻颤……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以为,丹修之道,在于无悲无喜,心如止水。
可如今,他宁愿心碎,也不愿见那人神魂俱散。
他闭上眼,试图唤起最深的记忆,最痛的执念,可眼眶依旧干涸。
命轨之钥微微震颤,仿佛也在叹息。
风,不知何时停了。
魔渊死寂。
忽然,一缕幽香,极淡,却诡异地穿透净秽双焰,悄然弥漫开来。
苏云清猛地睁眼。
不知何时,一道纤细的身影已立于断剑残影之间。黑莲。
她赤足踏在焦土上,裙裾如墨染,鼻翼轻动,似在嗅闻什么。
然后,她缓缓抬眸,目光落在苏云清心口,唇角微扬,低语如风:
“你的痛……藏在丹火里。”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不是不能哭,是怕一哭,就停不下来。”黑莲的话语如一缕幽风,穿透过净秽双焰的屏障,直抵苏云清心脉深处。
她立于断剑残影之间,像一株自深渊中悄然绽放的恶之花,眸光幽邃,仿佛早已窥尽他灵魂的裂痕。
“你不是不能哭,是怕一哭,就停不下来。”
这句话如刀,剖开了他百年来用丹心筑起的堤防。
苏云清怔在原地,指尖微颤,胸腔中那股被长久压抑的钝痛骤然翻涌——师尊临终前枯瘦的手握着他腕骨的温度,谢无渊在毒发时蜷缩在寒玉床上的喘息,还有那一次次他以命换命、却仍眼睁睁看命运撕裂所珍之人的无力……
他忽然想起师尊曾于炉火旁轻叹:“丹修最忌情火焚心,然若连痛都不敢流,又如何炼出活药?药中有魂,魂中带情。无情之丹,不过死物。”
原来,他一直错了。
不是心如止水才能炼出神丹,而是唯有直面心中最深的痛,才能让丹火真正燃烧出生命的温度。
苏云清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猛然催动净秽双焰,不再护持自身经脉,反而引火逆行,自丹田直焚心窍!
火焰如荆棘缠绕灵台,灼烧着每一寸记忆、每一分执念。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唇齿间溢出压抑的闷哼,额角青筋暴起,仿佛五脏六腑都在被烈焰寸寸剥离。
可他没有停下。
他在逼自己痛,逼自己记起那些刻意遗忘的瞬间——师尊咳血坠崖前最后回望的眼神,谢无渊第一次握住他手时掌心的冰冷,还有那一夜风雪中,那人站在他屋外,默默为他撑伞却始终不入屋门的身影……
一滴泪,终于自紧闭的眼角滑落。
不是水,是血。
炽红如丹砂,滚烫似熔浆,坠入胸前悬浮的命轨之钥。
刹那间,整枚玉佩轰然震颤,第九字“誓”爆发出万丈金青光芒,古篆文字如活物般扭曲重组,第九字之下,第二行小字悄然浮现:
“已焚五年寿,忘其声。”
与此同时,大地裂开一道幽光缝隙,心碑虚影自深渊底部缓缓升起,碑面裂痕密布,却因那一滴血泪而重新流转出微光。
谢无烬的残魂自碑中浮出,身影比先前凝实数倍,眉眼间少年温润未改,只是眼中多了释然与悲悯。
苏云清跪地不起,气息微弱,却仍强撑着举起命轨之钥,声音轻如游丝,却字字如钉:
“以我之誓,引汝归位。”
玉佩悬于双魂之间,光芒如丝,将谢无渊的识海与谢无烬的残魂缓缓牵引。
就在两股气息即将交汇之际,谢无渊忽然动了——他并未睁眼,却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柄虚幻小剑,剑身粗糙,刻痕歪斜,分明是孩童手笔。
那是他十岁那年,在后山砍下第一截青竹,亲手为弟弟削出的“剑”。
谢无烬望着那柄小剑,残魂剧烈震颤,仿佛时光倒流,雪中庭院,兄长蹲在身前为他系紧斗篷,说:“以后,哥哥的剑,也替你斩尽风雨。”
一滴晶莹的魂泪,自他虚影眼中滑落。
剑光暴涨!
金青双色交织成环,轰然贯入谢无渊眉心。
残魂化作流光,尽数融入其命魂深处。
天地寂静一瞬,随即,一股浩瀚如渊的剑意自他身上升腾而起,仿佛沉睡万年的古神终于苏醒。
光芒如潮水般退去。
谢无渊缓缓起身,衣袍无风自动,双目睁开,剑意圆满,气息深不可测,宛如天地本身。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哑魇,扫过黑莲,最后落在跪伏于地的苏云清身上——
那一眼,平静无波,如看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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