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散去,谢无渊缓缓起身。
衣袍无风自动,猎猎如夜潮翻涌。
那股自他体内升腾而起的剑意浩渺如渊,仿佛天地都为之低伏。
他双目睁开,眸中无星无月,唯有一片澄澈清明,像是斩断了万般执念,又似将所有因果尽数纳入剑心。
他环顾四周,目光掠过哑魇,掠过残莲,最后落在跪伏于地的苏云清身上。
那一眼,平静无波,如看陌路。
苏云清心头猛地一缩,像是被无形之手攥住了心脏。
他强撑着从地上撑起身子,指尖嵌入泥土,才不至于再次跌倒。
命轨之钥沉在他丹田深处,温润如初,可那第九字“誓”却悄然浮现一道新痕——
“已焚五年寿,忘其声。”
五个字,轻若尘埃,重若山海。
他手指微颤,喉间泛起血腥气,却仍扬起嘴角,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我是……带你回来的人。”
谢无渊未应。
他只是缓缓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柄剑——双生剑,一黑一白,如影随形。
剑身微鸣,似在回应主人的意志。
他握紧剑柄,指节泛白,剑意微动,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存在,又像是在试探这具身体里是否还残留着不属于他的记忆。
四周寂静得可怕。
哑魇悄然上前,沾血的手指在地上划出几道痕迹,字迹歪斜却清晰:“双魂归位,记忆重置。他记得天下,唯独忘了你。”
苏云清看着那行字,久久未语。
风从深渊缝隙中卷起,带着古老魂火的余烬,拂过他的发梢。
他忽然笑了,极淡,极轻,像雪落青瓷。
然后,他从怀中取出那尊随身携带的丹炉。
炉身斑驳,边缘已有裂痕,是早年师尊所赠,陪他走过无数个炼丹寒夜。
他指尖一划,逼出一缕残血,滴入炉心。
刹那间,净秽双焰腾起,幽蓝与赤红交织,映照出他温润如玉的侧脸,也映出百年前那一幕——
雪夜,破庙,谢无渊毒发,经脉逆乱,他跪在血泊中,颤抖着手将最后一味药投入炉中,药杵几乎打翻。
那时的剑尊冷眼旁观,眉宇间尽是不屑与防备,而他只敢低声道:“这药……或可续你三日命。”
火焰跳动,画面消散。
“他不记得我了……”苏云清低语,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可我的丹火记得。”
谢无渊忽然动了。
他转身欲行,步伐沉稳,剑意如影随形。
可就在他抬步之际,胸前微光一闪——命轨之钥竟自行浮现,一道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光晕自苏云清心口荡开,将他轻轻阻住。
谢无渊皱眉,剑意一凝,瞬间扫向虚空。
下一瞬,他手中双生剑自行出鞘半寸,剑尖轻颤,在空中划出一道虚痕——
那是一道极细的剑痕,歪斜、凝滞,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正是百年前,苏云清为救他,在往生门前以丹毒封其经脉时,他怒极欲斩却又强行收手的那一瞬留下的意念残影。
虚空中,一道残影缓缓浮现。
影十三,断渊图执念所化,身形透明,眸中却有千年执念未散。
他望着那道剑痕,低语如风:“剑记得的,比人多。”
话音落下,他手中图卷无火自燃,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谢无渊指尖轻触那道虚痕,眉头微动。
刹那间,脑海中似有画面闪过——风雪中一盏孤灯,药香缭绕,有人跪在身侧,掌心贴着他冰冷的手腕,声音温柔而坚定:“再撑一会儿,药快好了。”
画面一闪即逝,如烟如雾。
他怔了一瞬,随即收回手,眸光依旧冷寂。
可那剑尖,却迟迟未归鞘。
苏云清静静看着他,没有再靠近,也没有再开口。
他只是缓缓跪坐于地,指尖沾血,在地上一笔一划,开始描摹一道丹方。
笔画古拙,却透着熟悉的韵律。
那是“静渊散”——他早年为压制谢无渊毒发所创的第一张专属丹方,药性温和,却需以心火温养七日,方能成丹。
他曾说,此药不为续命,只为让那柄孤绝的剑,少些痛楚。
丹方成形,血痕未干。
谢无渊的目光,终于缓缓落下。
风在深渊裂隙间低吟,如亡魂未尽的呜咽。
苏云清指尖的血沿着谢无渊后颈的旧疤缓缓滑落,那道早已愈合多年的伤痕,竟在血迹触及的瞬间微微发烫,仿佛沉睡的经络被重新唤醒。
命轨之钥在他丹田深处剧烈震颤,第九字“誓”投射出的古篆尚未消散,第八槽“引”字的微光却已悄然黯去,如同燃尽的灯芯。
玉环沉寂,却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余韵——像是天机低语,又似命运轻叹。
谢无渊浑身剧震,双眸骤然收缩。
那一瞬,画面如裂云穿出——
风雪漫天,残庙破败,一盏青灯摇曳于案前。
灯下之人披着单薄旧袍,发丝凌乱,掌心却稳稳贴着他冰冷的手腕。
那人抬眸,眼底有倦意,却含着不容错辨的温柔:“这是我的命契。”
然后,是针落之声,极轻,却似敲在神魂之上。
他猛地回头。
第一次,真正地——看向苏云清。
目光穿透百年的尘雾,落在那张温润如旧的脸上。
风拂过,吹动他额前几缕碎发,也吹动了苏云清手中尚未收起的丹针。
针尖微颤,映着幽蓝的净秽双焰,像是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你……点过灯?”谢无渊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久未使用,字字像是从记忆深处艰难掘出。
苏云清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望着他,眼底有水光浮动,却始终未落。
那一瞬的颤动被他尽数压下,化作唇边一抹极淡的笑,如春冰初融,悄无声息。
他缓缓收手,指尖的血滴落在地,渗入焦黑的泥土。
而后,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青玉小瓶,瓶身温润,刻着极细的云纹。
他没有打开,只是轻轻握在掌心,仿佛那是一件不容亵渎的信物。
谢无渊的目光落在那玉瓶上,眸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他不知为何,竟觉得那瓶子熟悉得令人心悸——像是曾在无数个毒发的深夜里,于意识将溃之际,看见它静静置于案角,药香淡淡,如人未离。
“你为何救我?”他终于问出这句话,声音低沉,却带着剑锋般的锐利,仿佛要剖开百年迷雾,直抵真相核心。
苏云清依旧不语。
他只是将玉瓶轻轻放在地上,置于那幅以血绘就的“静渊散”丹方旁。
青玉映血,药香未散,风过时,竟卷起一丝极淡的暖意,像是旧年炉火未熄,余温犹存。
谢无渊望着他,望着那瓶,望着地上斑驳的血字。
识海中,那道风雪中的灯火再度闪现,可等他欲抓取时,又如烟消散,只剩一片模糊的轮廓。
他记得灯,却不记得点灯之人;他记得痛,却不记得谁曾替他忍痛;他记得这药方,却不记得为何那苦药,偏偏从那人手中递来时,竟不觉难咽。
他沉默良久,终是缓缓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剑意依旧冷冽如霜,可那目光,却不再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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