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未歇,残丹谷外尸骨成堆,白骨如林,层层叠叠地埋在雪下,像是百年来所有不甘与执念的堆积。
寒风卷着腐香与血腥扑面而来,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苏云清靠坐在一株枯死的青冥树下,树干焦黑如炭,裂纹中渗出暗红汁液,仿佛仍在哀鸣。
他靠在谢无渊身后,身体轻得几乎没有重量,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撕裂残存的经脉。
白烬蜷缩在他脚边,瘦小的手死死攥着他染血的衣角,指节发白。
那双本该空洞的眼睛,此刻却映着微弱的火光——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他体内深处,一点被压抑了百年的生机正悄然苏醒。
谢无渊立于风雪中央,剑横于前,金青双瞳冷如寒渊。
他一动未动,可周身剑意却如山岳压顶,雪落未及三尺便尽数化为齑粉。
他护着身后两人,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孤峰,将所有风雨挡在三步之外。
十二道黑影踏雪而至,玄色执法袍猎猎翻飞,锁魂链在风中铮鸣。
云断居中而立,手中玄铁令高悬半空,寒声道:“交出容器,可免一死。”
话音未落,他袖中滑出一道玉简,暗红血光如脉搏跳动——血祭令。
“玄字长老有令,白烬乃‘承药之体’,炼为人丹,可补天衍千年气运,万民得安。”云断目光扫过苏云清,语气冰冷,“你一介散修,执迷仁慈,岂非祸乱之源?”
十二名执法弟子齐齐抬手,锁魂链如毒蛇出洞,直扑白烬。
铁链未至,魂魄已感撕裂之痛。
谢无渊眸光一冷,剑意骤然暴涨。
剑鞘未开,仅凭威压便震断三链,余链寸寸崩裂,如蛇退避。
可就在此时,苏云清忽然抬手,指尖凝出一丝微弱灵光,心渊之镜自丹田浮现,悬于白烬头顶。
镜面轻颤,第九字“渊”幽光微闪,竟映出云断袖中密令背面一行小字——
“若遇苏姓丹修,格杀勿论。”
风雪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苏云清虽双目失明,心却如明镜高悬。
他缓缓闭眼,指尖抚过镜面,触到那行字时,指尖微微一颤。
“原来……师尊之死,也与此有关。”他声音极轻,却如惊雷滚过残谷。
灰守自焦土中缓缓浮现,形影模糊,如烟似雾,是他百年来所见无数丹修焚身自毁的执念凝聚。
他望着苏云清,叹息道:“百年来多少人想净化此地,皆以命祭火,终归徒劳。你若再试,必死无疑。”
苏云清却笑了。
那笑极淡,像一片雪落在掌心,转瞬即融,却暖得让人心颤。
“可若我不试,”他低声道,“谁来告诉后来者——药,不该是杀人的刀?”
风雪中,他的声音轻如呢喃,却字字如钉,凿入天地。
谢无渊背脊微僵。
他感受到身后那只手仍轻轻按在自己背上,微弱,却不肯松开。
那是苏云清在阻止他出手,阻止他杀人。
可他知道,若他不出手,下一刻,锁魂链便会刺穿白烬的心脉,将这具“承药之体”拖回天衍,炼成一炉补天运的“人丹”。
而苏云清,早已油尽灯枯。
心渊之镜碎裂后,他的灵觉尽失,五感封闭,唯余执念支撑。
可正是这执念,让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他看得见人心的黑暗,也看得见药炉底下的白骨。
云断冷笑:“执迷不悟。你以为你救得了谁?天衍气运将倾,一人之命,岂能撼动大局?”
“大局?”苏云清忽然轻笑,气息微弱却锋利如刃,“你们以‘大局’为名,行杀戮之实,以‘苍生’为祭,行私欲之谋……这便是你们的道?”
他艰难地抬头,虽看不见,却仿佛直视云断双眼:“若修真之路,需踏着无辜者的尸骨前行,那我宁愿……此生不修。”
话音落,心渊之镜猛然一震,第九字“渊”骤然亮起,幽光如潮,竟将血祭令的红光尽数吞噬。
玉简“咔”地裂开,血光溃散。
云断脸色大变:“结阵!锁魂噬魄,即刻夺人!”
十二弟子疾步围拢,锁链交织成网,灵力汇聚于顶,一道血色符印自天而降,直逼苏云清与白烬。
谢无渊终于动了。
剑未出鞘,剑意已斩破风雪。
十二人如遭雷击,齐齐吐血倒飞,玄铁令炸裂成片。
云断踉跄后退,眼中首现惊惧。
“你……竟为一个散修,逆宗门之令?”
谢无渊未答。
他缓缓转身,将苏云清轻轻抱起,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剑锋斜指地面,雪落即断。
“他不是散修。”谢无渊声音冷如万古寒冰,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他是……我的道。”
风雪呼啸,残谷死寂。
苏云清靠在他怀里,唇角微扬,似笑非笑。
他知道,谢无渊终于不再将他视为药师、工具,或是救命的丹方。
他是他的道——是剑锋所指的方向,是心渊深处唯一的光。
可他也知道,自己已撑不到明日。
他缓缓抬手,指尖抚过胸前衣襟,那里,一枚沉寂的玉佩残片静静贴着心口——师尊留下的唯一遗物。
他盘坐在焦土中央,风雪在距离他身体三尺之外被无形的力量推开,仿佛天地都为之屏住了呼吸。
苏云清撕开胸前的衣襟,露出心口那枚沉寂已久的玉佩残片——边角断裂,纹路模糊,但仍贴着肌肤微微发烫,像是埋藏了百年的余温终于苏醒。
他凝视着那残片,虽然眼睛看不见,但神魂仿佛看见了师尊站在丹炉前的背影,听到了那一声轻叹:“药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只有内心不毁,道才不会堕落。”
指尖微微颤抖,他以手指为刀刃,划破了心脉。
一滴精血坠落,如同红莲在焦土上绽放,落入身前那簇残火之中。
那火原本微弱,仅仅是灰烬的余温,但精血一接触便燃烧起来,火焰轰然暴涨,竟然发出了龙吟般的低鸣。
刹那间,心渊之镜从他头顶悬起,镜面出现龟裂,第九个字“渊”轰然炸开!
裂痕中,一道青光旋转而出——是一朵虚幻的青莲,莲心微微颤动,仿佛承载着远古丹道的真意。
古籍记载:“青冥生莲,火出心源,非献祭之血不燃,非仁心不启。”
苏云清闭上眼睛,嘴唇间轻声说道:“【基础丹火诀】——超脱!”
话音未落,他的神识已沉入识海,将过往所炼制的千种丹方、万次尝试、无数次失败与顿悟,尽数剥离,如同落叶归根,投入那青焰之中。
每一味药材的记忆,每一次控火的细微调整,每一道因熟练度圆满而铭刻于灵魂的轨迹,都化作了薪柴,燃烧向天际。
金焰升腾,转为白色,再转为青色——那青色,不是凡火的颜色,而是天地初开时,药道始祖以心血点燃的青冥古火!
火光冲天,残丹谷内百年积累的毒素骤然产生共鸣,无数埋藏于地底的毒丹、废药、残方,在古火的照耀下尽数崩裂,化作灰烬升腾而起,如同黑蝶乱舞,但在触及青焰的瞬间,被净化成了纯粹的灵息。
苏云清浑身浴血,经脉如同被焚烧,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寸一寸碾碎。
但他抬手一挥,那漫天的灰烬竟然随风而动,在空中缓缓勾勒——九曲回环,三阴交汇,阴阳逆转处一点朱砂落定,赫然是百年前青冥丹师临死前刻于石壁的“三千浮屠”原始解法!
全场一片死寂。
连风都停了。
云断踉跄着后退,瞳孔剧烈收缩:“这……不可能!那石壁早已风化,解法失传百年,他怎么会……”
白烬缓缓抬头,第一次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枯枝摩擦,却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不逃?”
他曾经是“承药之体”,被当作丹炉养了百年,看尽了丹修们为求解法而**,看尽了仁心被权谋碾碎。
他以为苏云清也会逃,哪怕是为了活命,哪怕是为了谢无渊——但他没有。
他选择了点燃自己,照亮那条被掩埋的路。
而谢无渊,站在火光边缘,剑心剧烈震动。
他望着空中那幅由灰烬绘就的药方,笔锋婉转,转折处带着一丝熟悉的温润力道——那不是谁都能模仿的痕迹。
那是《残丹录》上的字迹,是他曾经在无数个深夜,看着苏云清伏案抄录时,一笔一划刻入记忆的笔意。
一模一样。
仿佛,那死去的师尊,透过这灰烬,写下了最后一道遗训。
青冥古火未熄,苏云清已经唇色如纸,五指僵冷,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
谢无渊一步上前,将他轻轻抱入怀中,剑意凝成屏障,隔绝了风雪与杀机。
白烬跪坐在火边,望着那青莲虚影,眼中第一次,映出了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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