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雾如纱,弥漫在归途的山道上。
风自魔渊深处卷来,裹挟着腥气与死寂,却被一道清冷剑意劈开一线通途。
谢无渊踏步而行,肩不动,身不摇,可每一步落下,脚下石阶都无声碎裂,仿佛承受不住他体内奔涌的怒意与痛意。
怀中之人轻得像一片雪,早已没了知觉。
苏云清双目紧闭,唇色苍白如纸,唯有额角一缕血痕蜿蜒而下,在苍白的脸上划出惊心动魄的红。
他指尖垂落,冰凉得不像活人,连阿芜那能焚尽阴祟的九尾金光拂过,也未能唤醒一丝温度。
心渊之镜已沉入他丹田深处,可镜面第九字“镜”却在不断震颤,那一道新刻般的痕迹——“已焚四年寿,忘其温”——如同烙印,灼烧着谢无渊的神识。
他低头,目光落在苏云清脸上。
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此刻毫无血色,眉心却仍微微蹙着,仿佛即便在昏迷中,也在替别人忍痛。
谢无渊喉间一紧,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烫——那是白烬融入剑心后留下的印记,正随着苏云清的每一次微弱呼吸而跳动,像是回应,又像是哀鸣。
记忆如潮水涌来。
镜中那一幕再度浮现:苏云清站在心渊之镜前,周身燃起淡金色的火焰,那是他以四年寿元为引,点燃的温情过往。
他笑着,唇边带血,声音轻得像风:“这是我的命契,只为你一人燃灯。”
那一刻,谢无渊才真正明白,自己被救赎的从来不是毒,而是心。
他以为自己是孤绝的剑,斩断一切牵绊才能立于巅峰。
可苏云清却用命告诉他——有人愿为你焚尽岁月,只为照你一眼清明。
剑尊的手指微微收紧,将怀中人搂得更近了些,仿佛怕一松手,便再寻不回。
就在此时,深渊老妪悄然浮现于道旁枯树之下。
她满头白发如蛛网般缠绕虚空,双目空洞,却直直望向苏云清。
“他已不知冷暖。”她声音沙哑,似从地底传来,“若再动用心渊之镜,连‘痛’都会忘记。没有痛觉的丹修,如同无刃之刀,终将迷失于虚妄。”
谢无渊抬眼,剑意微动,却未出言反驳。
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可他也知道——若不用镜,苏云清便走不到最后。
那真相的尽头,藏着谢无烬残魂的归处,藏着“三千浮屠”的解法,更藏着师尊之死的谜底。
他们已无退路。
老妪叹息,目光转向镜奴最后停留的位置。
那只独眼已缓缓闭合,残魂如灰烬般飘散,随风而逝。
百年守望,终得解脱。
她低语:“镜可照心,却照不回命。执念太深,终成劫灰。”
话音落,枯叶纷飞,老妪的身影也渐渐淡去,仿佛从未出现。
就在这死寂之中,苏云清忽然睁开了眼。
他的瞳孔无焦,映不出光,却精准地抬手,指尖颤巍巍地抚向谢无渊的心口。
那里,剑心印记正微微发烫。
“白烬……回来了?”他声音极轻,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谢无渊一怔,随即意识到他看不见。
他没有回答,而是握紧那只冰凉的手,用力贴在自己心口,让那跳动与灼热透过皮肤传递过去。
“回来了。”他说,声音低沉而坚定,“你带他回来的。”
苏云清嘴角微扬,那抹笑意虚弱却温柔,像是耗尽力气才挤出的一缕春光。
可下一瞬,他竟强行催动灵台,心渊之镜自丹田缓缓浮出,镜面幽光流转,直指自己心口。
“还差最后一步。”他低语,指尖凝聚灵力,欲引镜力入体。
“够了。”谢无渊猛然扣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你已烧得太亮,再燃,便是灰烬。”
苏云清没挣,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仿佛能透过那双失神的眼,看到他灵魂深处的震颤。
风停了,血雾凝滞。
他忽然轻声开口,嗓音微弱,却字字清晰:
“可我还记得……你说过,我的药,不难以下咽。”
他的指尖缓缓滑向谢无渊的掌心,轻轻描画着,像是在复刻一道早已刻入骨血的印记。
那一瞬,谢无渊忽然觉得,那冰凉的触碰,竟比任何火焰都更烫。
血雾未散,风却骤然凝滞。
苏云清的手还贴在谢无渊的掌心,指尖微颤,仿佛那一笔一画刻下的不是虚无的触感,而是命魂深处最后的执念。
他听见自己声音飘在风里,轻得像一句呢喃:“若我忘了你,谁来记得这句话?”
话音落下时,他的灵台已如残烛摇曳。
可那双失焦的眼中,却燃起一簇近乎决绝的光——不是看见,而是感知。
他感知着谢无渊的呼吸、心跳、剑意的每一次震颤,如同感知着这天地间唯一尚存的温度。
他知道,自己正在走向尽头,可他也知道,若此刻退却,便再无人能揭开那被锁在魔渊最深处的真相。
他猛然挣开桎梏,指尖凝出最后一缕灵力,直指丹田中悬浮的心渊之镜。
“不——”谢无渊瞳孔骤缩,剑意本能翻涌,却在触及苏云清灵脉的瞬间生生收住。
他看见那镜面裂开一道细纹,紧接着,整片幽光轰然炸开,化作一道逆流而上的金色光柱,直贯魔渊底部!
轰隆——!
整座山脉震颤,地底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
一道被封印百年的身影缓缓抬头,缠绕周身的黑铁锁链寸寸断裂,露出一张与谢无渊七分相似、却更显苍白冷峻的脸。
那双眼睛,清明如雪后初晴,映不出恨,也不带怨,只有一片沉寂千年的悲悯。
“容器未死,真身犹存。”
古篆自空中浮现,字字如雷,烙入识海。
心渊之镜在这一刻彻底碎裂,化作漫天光雨,尽数沉入苏云清丹田。
玉环中央,第九字“镜”崩解重组,幽光流转间,凝成一个全新的字——“渊”。
那是心之渊,也是命之渊。
苏云清身体一软,重重跌入谢无渊怀中。
唇角溢出的血顺着下颌滑落,在雪白衣襟上绽开一朵又一朵猩红的花。
他微微喘息,气息微弱如风中残丝,却仍努力勾起一抹笑。
“你记得就好……”他说完这句,眼睫轻颤,终是缓缓合上。
谢无渊抱着他,一动未动。
可天地色变。
剑意自他体内冲霄而起,撕裂云层,斩断阴霾。
那不是杀伐之怒,而是护道之誓——是以剑为墙,以身为盾,向这无情天道宣战的孤绝意志。
就在此时,魔渊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风雪狂卷而出。
一道身影踏雪而来,白衣染血,步履缓慢却坚定。
他望着谢无渊,唇角微扬,声音轻得像一场旧梦归来:
“哥哥,我回来了。”
谢无渊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如纸的侧脸,听着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声,眸光一沉,剑意更盛。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苏云清轻轻护在臂弯,挡在身后,挡在所有风雨之前。
风雪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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