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渊深处,风止火熄,唯余残灰如雪,缓缓飘落。
祭坛崩毁后的死寂,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将所有声音、所有生机都吞噬殆尽。
九渊守心阵的光幕明灭不定,如同垂死之人的呼吸,每一次闪烁都像是在挣扎着延续最后一线生机。
阿芜跪坐在阵眼旁,九尾残损,仅存的三尾无力地垂落在地,血染黄土,刀刃拄地,支撑着他最后一丝不倒的意志。
他咬紧牙关,目光死死盯着祭坛废墟,仿佛只要他还站着,这片残谷就还未彻底沦陷。
黑鳞盘踞谷底,蛟身遍布裂痕,鳞片黯淡如锈铁,昔日翻江倒海的威势早已荡然无存。
他闭目调息,灵力几近枯竭,却仍以残躯镇压地脉躁动,防止魔气反噬。
而在这片废墟中央,谢无渊缓缓睁眼。
视线模糊,眼前是一片混沌的光影,可他的心,却在睁眼的刹那骤然收紧——怀中那人,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苏云清静静地躺在他臂弯里,灰白的发散落在肩头,唇色干裂,双目空洞无神,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可即便如此,那嘴角仍挂着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是完成了什么极重要之事,终于可以安心闭目。
谢无渊的指尖颤抖着,轻轻抚上他的脸。
那皮肤冰凉,毫无血色,像是被岁月与天道一同抽干了所有生气。
他的心猛地一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
可最终,一声沙哑至极的呼唤,还是从唇间挤出,如同碎石磨过铁器——
“……云清?”
百年了。
自他中了“三千浮屠”,心如死灰,万念俱寂,便再未主动唤过任何人的名字。
他曾以为自己早已斩断七情,只余一柄剑,一具躯壳,行于天地之间,冷眼观世。
可此刻,这个名字却像一道裂开天穹的闪电,劈开了他百年冰封的神魂。
他叫出来了。
不是“药师”,不是“丹修”,而是——云清。
白烬几乎是扑过来的,残魂颤抖,眼中泪光汹涌:“哥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他跪倒在旁,伸手想碰却又不敢,生怕自己太过虚幻,会伤到眼前这来之不易的苏醒。
谢无渊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动作生涩,却带着久违的温柔。
可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苏云清的脸。
就在这时,苏云清微微动了动,似乎感应到了那熟悉的气息。
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坠地:“你回来了……太好了。”
谢无渊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看见苏云清空洞的眼眶,听见那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心口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剑贯穿,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你说过……”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要炼一种,谁都不用牺牲的药。”
苏云清轻轻笑了,那笑声里竟有几分释然:“可这一次……我愿意牺牲。”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悬浮于他心口的心渊之镜,突然无风自动,缓缓旋转起来。
镜面裂痕纵横,第八字“愿”忽明忽暗,最终在一声几乎听不见的轻响中,浮现出一行细小却刺目的血字——
“已忘其名,犹记其路。”
紧接着,镜面骤然亮起,一幅幅画面如走马灯般浮现:
——十四年前,初遇那日,苏云清在雪中递出一枚温养剑魄的丹药,眉眼含笑,青丝如墨。
——十一年前,谢无渊毒发,灵力逆行,苏云清以命契引火入体,硬生生将毒气逼出,咳出一口鲜血,却笑着说“无碍”。
——八年前,白烬魂体将散,苏云清割裂本源,以寿元为引,重续其魂,那一夜,他独自坐在丹炉前,指尖颤抖,却仍一笔一划写下新方。
——五年前,剑魄受损,需以生机温养,苏云清每日以心头血为引,炼制“生息丹”,三年如一日,从未间断。
——直至今日,为破血咒石碑,他引动心渊镜火,焚尽最后一丝本源……
画面一幅接一幅,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每一次压毒,每一次续魂,每一次温养剑魄……皆以寿元为祭,整整十四年,从未停歇。
谢无渊怔住了。
他的剑心,那柄斩断万法、劈开生死的剑心,此刻竟如遭雷击,寸寸崩裂。
他看着镜中那个一年比一年苍白的身影,看着那双从清亮到空洞的眼睛,看着那一次次在丹炉前咳血却仍不肯倒下的背影……
他终于明白,这十四年来,真正支撑他活着的,从来不是什么神丹妙药,而是眼前这个,早已燃尽自己性命的人。
风雪如刀,割过残丹谷的每一道裂痕,卷起灰烬在空中盘旋,仿佛无数亡魂低语。
谢无渊跪坐在废墟中央,臂弯里抱着那具轻如枯叶的身躯,目光死死锁在心渊之镜上流转的画面。
他的呼吸几乎停滞,剑心深处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不是来自伤势,而是源自灵魂的震颤。
他看见了。
看见十四年前那个雪夜,少年苏云清踏雪而来,眉梢染霜,手中捧着一枚温润丹药,声音清越如泉:“此丹可养剑魄,不伤神魂。”那时的他冷漠以对,只当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药师,可对方却执拗地站在风雪中,等他服下丹药才肯离去。
他看见苏云清一次次守在丹炉前,五指颤抖,唇角溢血,却仍强撑着写下新的丹方;看见他在自己毒发失控、剑气横扫时,毫不犹豫扑身上前,以血为引,将暴走的灵力引向自身;看见他在失明之后,仅凭记忆与嗅觉炼药,指尖被炉火灼出焦痕,却笑着说“还好,我记得味道”。
原来,他不是没有察觉。
只是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被利用的“药引”,而苏云清也不过是为求自保、换取庇护的丹修。
他从未想过,这十四年,每一粒压制“三千浮屠”的丹药,都浸透了对方的寿元与本源;每一次他从死亡边缘归来,都是因为有人在黑暗中独自燃尽自己,为他续命。
“云清……”谢无渊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像是从千年寒冰下挣扎而出。
他的指尖抚过苏云清冰冷的脸颊,触到眼角一道早已干涸的血痕——那是心渊镜火反噬时留下的伤,也是他亲手造成的劫。
可此刻,那滴悬在眼眶许久的泪,终于落下。
晶莹泪珠坠入镜面,与苏云清残留其上的血泪交融,刹那间,整面心渊之镜微微震颤,裂痕中泛起一丝温润微光。
那一瞬,谢无渊的剑心彻底破碎,又于废墟中重生。
他缓缓抬起手,咬破指尖,鲜血滴落,在自己心口那道残缺的双心契纹路上一笔一划补全最后一痕。
古老的契约纹路因鲜血浸润而复苏,泛起幽深银光,如同星辰重聚。
“从今往后,你的路,我来记。”他低语,声音轻如风雪,却重若山海。
随即,他俯身贴近苏云清耳畔,一字一句,以剑心立誓:
“我承你心,生死同途。”
话音落下的刹那,天地似有感应,风雪骤然一滞,仿佛时间也为之凝固。
就在此时——
魔渊最深处,一道被九重锁链缠绕的身影缓缓抬头。
那双曾充斥戾气与暴虐的眼眸,此刻竟透出一丝清明。
他望着残丹谷的方向,唇角微动,发出一声极轻、极缓的叹息:
“……哥哥,带他来。”
与此同时,怀中的苏云清似有所感,苍白的手指微微颤动,终于抬起,轻轻握住谢无渊的手。
他虽目不能视,嘴角却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声音微弱如游丝:
“听到了吗?他等你回家。”
风雪再起,卷着灰烬与残光呼啸而过。
心渊之镜上,第九字“镜”微光流转,其旁,第十字雏形悄然浮现——
“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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