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其实是赶走）郑瑞林后，揭含楚看着挂在自己房间里的剑，陷入沉思。
揭含豫不在，云思勉十分自然地溜进揭含楚的房间——当然，先前和邱一禾同住时是邱一禾怕他，现在炼上毒药了倒是风水轮流转。他一进门就见揭含楚站在剑前。
“怎么了？这么爱不释手？”
揭含楚人工屏蔽了这些没营养的垃圾话，走近一步在云思勉跟前比划：“刀和剑的长度在马背上好用吗，我听说长枪才更适合骑马作战吧？”
当然了，他的“听说”多来自前世看过的古代电视剧。
“是这样，但是长枪格挡能力有限，基本上只能攻不能守。”云思勉以为他觉得骑马很酷，要长枪配马才好看呢，索性细细解释道。
揭含楚搓了搓下巴：“那如果这样呢？”他蹬蹬蹬跑到桌案边抽出一张纸提笔画着。
落笔画上一把普通正锋长枪，下一笔落在两侧增设弧形刃，刃间向上翘起似金乌展翼。
“你看这样，两刃垂直就可以实现劈砍，犄角还可以把对面的兵器给挂住……”
揭含楚想了想，又在柄尾加上一个尾樽：“尾樽用铁或者铜，这样一来还能调整重心。”
不错，不枉他上辈子那么喜欢宇文成都大大！
揭含楚把草纸推给云思勉问他原理是否可行。毕竟自己没有实战经验，纵使知晓前世种类繁多的神兵，也不一定就适合云思勉。
对了，说起神兵……现在好像都是冷兵器，也没听说尹奂希造出了火药吧？自己是不是得先抢占先机，不说降维打击，威力震慑也是可以的。毕竟其下攻城，要是真打起来能不动手还是不动手的好。
揭含楚又有了短期目标，一腔热血在胸中上蹿下跳，完全没注意到云思勉已经傻了。
云思勉的目光已经快把这张纸给穿透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形制古怪的“长枪”。它没有刀的诡变，亦无剑的雅致。中间那截如枪头的利尖，是堂堂正正之攻，能刺、能扎、能穿；两侧半月牙形的锋刃，既可锁拿绞缠对手兵刃，又能格挡劈砍，是密不透风之守。
还隐隐透出平和包容的意象。就是看上去也太像一把鱼叉了吧，感觉下一秒自己就能下塘叉泥鳅了……
云思勉一边觉得此乃神兵天降，一边又觉得拿着有损自己的形象，两相争执之下一张脸更是绿得芳草萋萋了。
他转头去看揭含楚，却见他满面红光，挂着痴痴的微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云思勉的心漏跳了一拍，几乎说服了自己：罢了罢了，只要在战场上有用，管它长什么样呢？
揭含楚正徜徉在他的火药美梦中难以自拔。
第二天太学正式开课，揭含楚佩剑出门，云思勉也得走了。他照例送揭含楚到太学，拉着他的胳膊不肯放手：“我下午还来接你，你得给我讲讲在太学读书是什么样的我才走。”
真正熟悉起来也就这两三个月的事，揭含楚发现自己竟有些舍不得云思勉了。或许是上党偏远，远不如回武关家中躺着。黯然**者，唯别而已矣！
等揭含楚黯然**地踏进博士舍，他才想起一件大事——先生让我回去预习的师兄笔记，他还没看！
揭含楚出门前甚至还记得把它放袖子里揣着，都没想起来预习这回事，这下是真的黯然**了。
都怪郑瑞林，做什么要跟我回家蹭吃蹭喝，连学习这头等大事都给忘了！
揭含楚像开学前一天的晚自习躲到厕所赶作业的可怜中学生，趁着先生还没来一目十行地浏览着这一卷。
该说不说小爱师兄的笔记做得确实不错，详细程度都能赶上《状元笔记》了。
身后传来节奏不一的脚步声，揭含楚欲盖弥彰地把《状元笔记》往屁股下藏。
走到门口的唐遗爱：……
唐遗爱突然止步让紧跟着的蔡春撞了上去，捂着头无声地嗷嗷叫。
脚步声停下了，《状元笔记》也藏好了，揭含楚坐着转了个身与门口了青年两两相望，他正疑惑着，瞥见门外蔡春朝他使眼色。
揭含楚更疑惑了，他根本就不会看人眼色！字面意义上的不会！
但不妨碍他脑瓜子灵，转了几圈就猜出来人身份了。不会吧，人家的大作还在自己屁股底下垫着。
揭含楚又在袍子底下摸出笔记，这才站起来行了弟子礼：“含楚见过唐师兄。”
唐遗爱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颈间硕大的长命锁时眼皮一跳，生硬地答了一声：“嗯。”
好冷酷，不愧是学法的师兄啊！自己该不会要被判一百次无期徒刑吧。
唐遗爱越过他坐到唯一一张案牍前，蔡春站在揭含楚身边拉着他直接坐地上，在耳边小声解释：“先生早晨起不来，一般都是小爱师兄代课。”
揭含楚：好、好真实啊，但是为什么只有咱们两个人听课？
唐遗爱在身后摸索了一卷竹简递给蔡春：“蔡师弟这一年可以研习《大周律》了，先自行阅读，有不甚理解的可以问我。”
《大周律》由开朝周太祖历经三十余年修订完善，主张“法贵简当，使人易晓”，结构上分为三公九卿共十二卷，六百四十条。
蔡春双手接过：“好的师兄。”
唐遗爱转而又拿过揭含楚手中的《法道》第一卷：“小师弟敏而好学，此卷学得如何，可有所得？”
揭含楚硬着头皮回道：“师兄笔记详实，含楚获益良多，若灵台受涤，尘襟尽洗。”
唐遗爱不置可否，让他讲讲自己的心得。
揭含楚最害怕这种临时pre的环节了，他偷偷拉了拉蔡春的袖子请求支援。
蔡春接收到信号，将竹简立起来给自己的脑袋建了一面二百七十度的墙。
揭含楚：弱小，无助，瑟瑟发抖。
他偷瞄一眼唐遗爱，得到一个对方投来的眼神，被揭含楚单方面解读为“鼓励”。
叔父给自己启蒙时主要讲的《史》和《文》，揭含楚当历史故事和散文集去看了。真正接触到《法道》还是在云老爷子的书架上，满满当当十几卷占了半层。
《法道》第一卷算是全篇的绪论，讲的是君王依法治国的重要性，但这个“重要性”也仅仅是为封建统治服务，并非主观意义上的维护社会正义。万恶的封建阶级到哪里都是吃人！
唐遗爱的笔记已经把主流观点都给写上了，要想标新立异也只能从非主流入手。
揭含楚在心里叹了口气。
“含楚狂妄，以为法道之至高境界，当是 ‘法立于君，而非出于君’。”
见唐遗爱没打断自己，揭含楚一鼓作气继续说：“此卷言人主操刑赏二柄，驭臣牧民，诚乃霸王之器，强国之基。然，含楚以为，此所见仍为法之‘术’，未达于法之‘道’。
法之真义，非为君权之锁链，而当为天下之公器。今卷中所论，法出于君，则君在法上。此法，终为一人一国之术。若遇明主，可致盛世；若逢昏君，则法随其欲，沦为暴政之鞭笞。”
啪嗒，蔡春的竹简砸在地上，难以置信：“小师弟你……”
“你竟然和他的想法一模一样，”唐遗爱道出了蔡春的未尽之言。神情复杂地靠在竹简山上，他无奈地捏着鼻梁，“小师弟，师兄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从明日起你自行修读《法道》剩余十三卷，读完之后就跟着你蔡师兄一起学《大周律》吧。”
揭含楚没有问“他”是谁，但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尹奂希了，听上去唐遗爱还认识尹奂希。
揭含楚也不好暴露自己也知晓尹奂希，一个普通太学生和高官之间的二三事自古以来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更何况他还有另一件好奇的事想问。
“师兄，我还有一个问题，其他的师兄们今天不来听课吗？”揭含楚弱弱举手。
唐遗爱面露古怪，揭含楚甚至觉得难为这个法学高冷男神了，短短时间里挤出了这么多表情。
只听他拧着脸一字一句道：“先生门下，只有我们三人。”
怎么听起来有种怒其不争的感觉？
揭含楚纳闷：“含楚听闻《法道》科难以毕业，难道剩下的师兄都在另一位博士那里吗？”
唐遗爱彻底闭上了眼，虽然闭着眼，却死不瞑目。
揭含楚悟了：佛系荣誉教授争不过隔壁发C刊发到手软的老师，生源都被抢走了！要不是自己是被内定的，或许现在也在那位老师门下了！
蔡春的话也佐证了揭含楚的猜测，《法道》科另一位博士赵沅清手下足足积压了昌宁年间入学仍毕不了业的学生，年纪最大的都可以当揭含楚爷爷了。
《法道》科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揭含楚一时也不好评价哪一边更悲惨。
揭含楚静坐一上午，看完了《法道》第二、三卷，这速度让蔡春着实惊住了，止住了他去翻找第四卷的举动，带着人去斋堂用午饭了。
揭含楚走到门口，发现唐遗爱还在思考人生，探头问道：“唐师兄不和我们一起吗？”
在蔡春见鬼的表情中，唐遗爱慢悠悠答了一句“走吧”，起身跟在二人身后，这才发现揭含楚还挂着剑。
揭含楚在进入博士舍时就把剑给取下来了，实在是因为这把剑太长了，要是挂在腰上他根本坐不下去。
唐遗爱直接问出口：“怎么还佩剑？”
闻言，蔡春也好奇地往揭含楚身后看，不看不知道，这把剑还不是礼仪用剑，是实打实的真家伙。
揭含楚见二人实在好奇，也不藏着掖着，负手从背后拔出，露出八面鎏光的剑身。
蔡春眼前一亮：“竟然是八面剑！据说制剑手艺早已失传，本朝已经找不到会做八面剑的师傅了。”
“这是家中兄长赠予我的防身之物。”揭含楚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八面剑的技艺已经失传了，云思勉送给他时眼睛都不眨一下，活像拖了一批破铜烂铁去卖废品。
唐遗爱的视线又落在长命锁上：“……嗯。”
蔡春简直是妥妥的兵器迷，虽然他君子剑排名不高，但不妨碍他对武器感兴趣：“有了武器还不够防身，小师弟可会用剑？”
揭含楚迟疑道：“兄长曾教过一段时间，至少格挡躲避是没问题的。”废话，他可是挨了云思勉一个多月的打！
师兄弟三人走出讲肆穿过太学广场，广场上也有其他科的学生下课结伴去往斋堂。
揭含楚瞅了瞅，没见着郑瑞林，却看见了一个瘟神——魏朝端。
魏朝端在同学的簇拥下说笑，也不知道在讲什么，一群人走着走着就开始手舞足蹈演示起来。
揭含楚迅速收回目光低着头自己走自己的。
奈何揭含楚的身形在一干人里简直是鸡立鹤群，魏朝端身边一人很快就看见了他，向魏朝端说着什么。
魏朝端竟也不顾还有两位师兄在场，领着人堵在他们跟前。
揭含楚往蔡春和唐遗爱的身后躲了躲。
走近些才发觉魏朝端身上酒气熏天，脚步虚浮，汗味酒味混杂在一起，对周围人的鼻子实施冒犯。
“哟呵，你不知道魏爷最不喜欢莲心的苦味儿吗？你还敢在魏爷跟前晃？”魏朝端见了祭酒手下的两位学长也不行礼，拽得二五八万的似乎觉得合该如此。
魏朝端身后的几人却还是规规矩矩地敷衍了一下，微微拱手：“学长好。”
蔡春见过揭含楚的莲蓬，一下就听出魏朝端在说谁。他侧头小声问揭含楚：“小师弟，这是不是昨天推你的人？”
揭含楚点头。
蔡春抄着袖子就要上前给师弟报仇，被唐遗爱上前拦了一下，把二人都挡在身后，冷冷开口：“这是哪一科的学弟，再不散去当心我向你们博士告上一状。”
学生会纪检委员即视感！
不料魏朝端根本不吃这一套，朝唐遗爱吐了一口唾沫：“学长，我劝你别管闲事。北海魏朝端，没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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