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师礼稀里糊涂地结束了，蔡春领着揭含楚原路返回。
郑瑞林还蹲在广场，见揭含楚走来眼冒青光：“含楚弟弟！”
揭含楚有些想往回走，被蔡春看破心思直接推出去了：“你好好和同学相处，日后的君子剑和议政你们都要在一处学呢。”
太学虽分五科博士，各科学生却不是完全互不交往。君子剑由虎贲郎中集中教学，议政则是选出代表面见天子，三公作陪。后者对年轻的太学生来说那可是上上荣宠。因此，搞好同学关系是很重要的，更别说还有可能同分到一间斋舍八人合宿了。
蔡春把揭含楚扔给郑瑞林，自个儿抄着空手走了。
“含楚弟弟，你分到哪一间斋舍了呀？我想换舍和你同住，”郑瑞林拍着胸膛保证道，“我还能替你大哥保护你，今天那魏朝端欺负你的事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了！”
揭含楚谢绝了他的好意：“郑兄……”
“别那么生分嘛含楚弟弟，凭咱俩的关系，你唤我一声瑞林哥哥就是。”
什么哥哥弟弟乱七八糟的。
揭含楚张口开合了几下，实在叫不出口，快速喊了声“瑞林哥”给糊弄过去。
郑瑞林还挺高兴：“那以后我在外面玩晚了还能上你家去，不用翻墙回斋舍了。”
“翻什么墙？”一个声音冷飕飕地飘来，郑瑞林打了个寒战。
揭含楚抬头便看见了那个熟面孔，他冲那人打着招呼才发现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唉你……唉我……”
那人也不在意，施施然行一平礼：“在下柳望，会稽人士。含楚的腿可好些了？”
郑瑞林也跟着关心了一下伤势。
他就是柳望！揭含楚跟着行礼，面露惊讶：“多谢二位兄长挂念，已经没有流血，可以直立行走了。”
“没什么大碍就好，”柳望笑着问，“在下离家早，听闻丹水泛滥冲击了上洛，不知含楚经过时情况可好？”
迎面又是春风拂过，只要他不举人的时候就是一棵好柳树。
“我过境上洛时正好遇上左中郎将大人前来赈灾，柳家赠了好大一车粮呢。”
“那就好，我还担心家中仆人舍不得出手相助。”柳望也是松了一口气。
揭含楚将发生的误食中毒案讲了讲，引来柳郑二人一阵唏嘘。
“太可怕了，我再不敢下馆子了，谁知道上一锅出炉的是什么东西……”郑瑞林捧心蹙眉，“含楚弟弟，我待会去你家用饭吧。”
这前后两句有什么关联吗？你就不担心我家锅子煮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郑瑞林没给揭含楚拒绝的机会，揭含楚也没拒绝。在长安城人生地不熟的，要想混得下去迟早都得拉拉小团体。他哥“恶名在外”，与郑瑞林搞好关系也不赖。
“柳兄要同我们一起吗？”揭含楚一碗水端平，向柳望发出邀请。
柳望依旧是笑：“下次吧，我今日还得去找宋博士。”
柳望口中的宋博士宋相廷乃是《术》科的博士，揭含楚颇有些同命相连之感——无他，唯延毕耳！
三人作别，揭含楚与郑瑞林继续往外走。
揭含楚有些好奇郑瑞林是如何认识揭含豫的。
“说来惭愧，其实我从来没见过揭大哥，但神交已久。每次我哥带伤回家都会骂上他七天七夜！我长这么大可没见过谁能把郑瑞轩打成那个样子，简直太爽了！”郑瑞林神采飞扬，描述他哥的伤情时活像在讲述杀父仇人。
揭含楚手压眉心，不知道揭含豫在外到底是个什么形象，郑氏兄弟也是冤家路窄。
云思勉已经在太学门口等着了，照常是一身墨色大氅，腰挎一柄长剑。
揭含楚远远打了个招呼：“这是我新认识的同学，中午回我们家用饭。”
“晚上也要，”郑瑞林勾着揭含楚的脖子，“含楚弟弟，这位小哥是？”
含楚弟弟都喊上了！云思勉见他挂在揭含楚身上本就不爽，揭含楚介绍时说是新认识的同学也就罢了，怎么还要跟回家吃饭？还自来熟地把晚饭也包圆了！
云思勉上下打量，余光却看见揭含楚破开的膝盖，蹲在他身前紧张地查看：“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你站好站好，快给我压成高低肩了！”揭含楚只顾着把郑瑞林推下去，也没看清云思勉的表情，“我没事三哥，已经好了，就是在地上蹭破了皮。对了三哥，这是郑瑞林，汝南人士。瑞林哥，这是我三哥。”
他拐了个弯介绍云思勉，没说那其实是一个朋友，不然一个朋友千里迢迢来送学可不好解释！唉，他真是为二人的小分队操碎了心。
云思勉见揭含楚确实无大碍便放开了手，下一秒听见揭含楚越来越熟练地喊自己“三哥”，自觉也该拿出三哥的气度来，小小一个“新认识的同学”，能比得过“三哥”吗？
他微微抬起高贵的头颅：“小郑是吧，你好，我确实是阿楚的三哥。”
揭含楚重重踩了云思勉一脚，死装。
郑瑞林老实地点点头：“揭三哥，久仰久仰，小弟十分敬仰令大哥，日后有机会一定去南阳登门拜访。”
这下轮到揭含楚扑哧一下笑出声。
云思勉不悦地磨磨牙：“那不是我大哥。”
唉，这种情况郑瑞林熟呀，说不准又是被哥哥欺负的弟弟，郑瑞林看云思勉就像自个儿照镜子，别提有多亲切了。他作为过来人还善解人意地安慰道：“我都懂，真的，我都懂。找个人把大哥打一顿你就消气了，我大哥就是被你大哥暴打的。”
见云思勉捏着拳头没应声，郑瑞林猜测可能是陷入被大哥支配的恐惧中难以自拔，也就没再聊大哥的话题：“这位揭三哥叫揭含什么？”
“……我叫云思勉。”
郑瑞林奇道：“竟然是随母姓吗？”
“……我和他们一家没有血缘关系！”
郑瑞林深表同情：“原来是揭家抱养的。”
别说什么抱养了，眼见着郑瑞林马上就要被云思勉暴打了。走了一个揭含豫，又冒出来一个郑瑞林，遇上云思勉也不知是谁倒霉，看样子应该是自己倒霉吧。
揭含楚赶紧跳出来岔开话题：“难得聚了这么多人，咱们中午晚上都吃拨霞供吧。不过现在家里没有那么大的锅，得去现买。”
说来也巧，拨霞供也是尹奂希从京城推广开去的，在豪族中饱受好评。只可惜目前还没有引进辣椒，番茄也没有，只能煮最原始的骨汤锅。
他一手牵一个隔在中间，带着两人去西市打铁铺买了一大口铁锅，添了些跑路费让店家直接给送回家。
揭含楚瞅着铁铺内整整齐齐挂了满墙的刀剑，有些心痒：“云兄，你说我要不要给自己买一把剑？”
太学所授的君子剑乃礼仪之剑，基本上只是个花架子，没有实战能力，能学到什么程度基本上只看学生自己的造化。且那剑也是归太学所有，不能私自带离，揭含楚打算给自己配一把剑私用。
“不用这么麻烦，”云思勉直接解下八面剑，把剑扣也收了收刚好系住揭含楚的细腰，他没忍住双手掐了掐，换来脸上轻柔一掌，“我这剑你也用得顺手，直接送你了。”
揭含楚有些傻了，心道我不是想贪你这把剑啊。他忙不迭把剑解下来又塞回去：“我不要你的剑，我拿走了你用什么？”
云思勉并不在意，仿佛送出去的只是一块废铁：“我先前不是告诉过你，刀剑长枪弓箭我都能使，大不了我先回家一趟去取刀。”
郑瑞林在一旁听得眼冒金星：“云三哥也这样厉害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世上竟然还有人能和揭大哥一样……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云思勉看过来的冷酷眼神让他有些发虚，“我只是想说云三哥也很厉害啊，想必也能把我大哥打得落花流水……”
揭含楚真想堵住郑瑞林的嘴：“以后不要把云兄和大哥拉在一起比了，他俩一见面就掐架，算我求你。如果你不想挨打的话以后就不要再拉踩了，让哥哥们独美好吗？”
“哦，哦，这样。”郑瑞林黯然神伤。
揭含豫也不知郑瑞林这样子是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转头去看云思勉，却见这人满面红光。
“……你又怎么了？”
云思勉眼神飘忽：“你刚刚说‘哥哥们’，能不能单独再叫一声‘哥哥’？”
“你滚。”
三人又沿路买了些菜肉才回到家。
邱一禾正抱着瓶瓶罐罐在院子里研究。
“一禾哥，我带了个同学来家里一起吃饭。你这是在忙活什么呢？前几天不是还在看药材？”
揭含楚又介绍了一下双方。
邱一禾拿着其中一个小瓷瓶肉墩墩地跑过来，向下瞅了瞅，也看见那破洞裤：“阿楚，你那腿上过药了吗？”
揭含楚索性把裤腿抄起来：“已经好全了。”
“那就好。阿楚你快看，我把三斤钩吻蒸煮提炼了一下，得出这么一小瓶，正想找个活物试验一下毒性。”
揭含楚听见毒，PTSD都要犯了：“不是用的咱们家的锅煮的吧？煮过之后洗锅了吗……不对，钩吻怎么能随便放在家里煮！”
钩吻又称断肠草。
邱一禾表示自己上街买了中药罐，不会和家里的锅混用。揭含楚这才放心下来。
郑瑞林难以置信：“我只有一个哥哥都要把我折腾死了，你在外面竟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十八般武艺一个玩毒，你这十几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揭含楚翻了个白眼：“吃了睡，睡了吃，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就这么活。”
他从灶屋搬了一把柴放在院子中间，支了个铁架子把铁锅搁上面。加水，加料，下棒子骨……揭含楚指示云思勉来回翻动不要煮糊了。
闻着鲜香，郑瑞林一下子把什么哥哥弟弟的抛掷脑后，举着小碗一点不见外地坐着等。
“别盯着他，你自己夹一块放进锅里烫，烫熟了再吃。”揭含楚让云思勉别忙活了自己吃。
郑瑞林问：“怎么知道肉熟没熟呢？”
“肉变色了就能吃……瑞林哥你以前没吃过吗？你在家是怎么煮熟的？”揭含豫先回答了郑瑞林，余光瞥见邱一禾也开始下筷，连忙开口，“一禾哥，你炼完毒洗手了没，别把自己给毒了。”
“他洗了，”云思勉给揭含楚夹了一块兔肉，“别说话了你自己快吃。”
揭含楚确实饿了，就着兔肉吃了一大口饭，就听见旁边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瑞林哥你怎么了？好吃到哭了吗，不至于吧。”揭含楚因为还含着米饭，只能捂着嘴小声说。
郑瑞林抹了下不存在的眼泪：“看到云兄给你夹肉我就想家了，在家也是我哥哥给我煮肉，呜……”
揭含楚/云思勉：？
“你不是讨厌你大哥吗？”揭含楚奇了怪了，这大哥到底是个什么人设？
郑瑞林把一块严重烫老的肉夹进碗里，只有这样他才能不胆战心惊，十分可怜：“但是不妨碍他给我煮肉啊……”
揭含楚和云思勉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疑惑。
“那要不……我把这些肉都下进锅里，要熟一起熟就当吃水煮肉片了。”揭含楚提议。
郑瑞林已经双手把碗奉上：“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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