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金陵城飘起了细雪。
裴姒坐在暖阁里,指尖抚过林叙白昨日送来的《雪梅图》——画上红梅映雪,题着"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碧痕端了热腾腾的杏仁茶进来,笑道:"小姐,林府又送年礼来了,这次是苏州的蜜饯和一本琴谱。"
"放那儿吧。"裴姒头也不抬,目光仍落在案头的信笺上——戚晟炀终于来信了,信纸皱巴巴的,像是被雨水浸过又晾干,字迹也比往日潦草:
"北境苦寒,军务缠身,久未致信,望卿勿怪。腊月廿三将返金陵述职,盼于梅园一晤。"
她将信折好,藏进妆奁最底层的锦囊里。那里还躺着林叙白送的玳瑁梳篦、俄国香膏和一张雪中合影。自西山赏梅后,林府几乎隔日便送东西来,三哥打趣说林叙白怕是把自己的书房都搬空了。
"小姐要去见戚少爷吗?"碧痕小声问。
裴姒抿唇不答。窗外,雪粒子扑簌簌打在窗棂上,像某种无声的催促。
腊月廿三,裴姒起了个大早。
她挑了件藕荷色织锦旗袍,领口别着戚晟炀送的珍珠胸针,发间却簪了林叙白送的梅花银簪——鬼使神差地,出门前她换下了惯用的玉簪。
梅园里积雪未消,老梅虬枝上缀着零星红蕊。戚晟炀早已候在亭中,一身笔挺的军装,肩章上的雪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见裴姒走来,他下意识伸手想扶,却在看到她发间的银簪时僵住了动作。
"好久不见。"他声音沙哑,眼下泛着青黑,显然连日未眠。
裴姒福了福身,故意不去看他的眼睛:"北境可还顺利?"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客套生疏的语气,哪像青梅竹马的重逢?戚晟炀果然皱眉,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给你带的,哈尔滨的松子糖。"
油纸边缘还沾着冰碴。裴姒接过,想起林叙白也曾带过同样的糖,用精致漂亮的玻璃纸包着,随口道:"林少爷上月也送过这个,说是俄国商人——"
"林少爷?"戚晟炀突然打断她,"林叙白?"
亭子里霎时静得可怕。远处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惊起一群寒鸦。
"他常来裴府?"戚晟炀语气平静,手却攥紧了石栏,指节发白。
裴姒莫名有些心虚:"静婉与我交好,常邀我去赏花听琴……"
"赏花?听琴?"他冷笑一声,从怀里抽出一张照片拍在石桌上——正是西山雪地里,林叙白为她披斗篷的瞬间。照片边缘还有半句题词:"……尚馀孤瘦雪霜姿。"
"陆军学堂的同僚给我的。"戚晟炀声音发沉,"说林大少爷最近春风得意,怕是好事将近。"
裴姒耳根烧了起来。那日她明明拒绝了林叙白的斗篷,怎么照片里……她猛地抬头:"你派人监视我?"
"我需要监视?"戚晟炀一把抓起照片,"满金陵都在传,林家要娶裴家小姐了!"
风卷着雪沫扑进亭子,裴姒打了个寒颤。她从未见过戚晟炀这般失态,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睛此刻烧着暗火,像是要把照片盯出个洞来。
"我与林少爷清清白白。"她咬唇道,"倒是你,和那位艾玛女士——"
"法语□□?"戚晟炀怔了怔,突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原来如此。"
他从贴身口袋掏出一封信扔在桌上:"自己看。"
泛黄的信封上盖着北境军邮的戳,收件人赫然是"艾玛女士",而寄件人……是戚晟炀的副官。
"她父亲是法国领事,我们借她渠道往国内运药品。"戚晟炀冷冷道,"你若不信,大可以去问林叙白——这批药还是经他家的船运回来的。
回府的马车上,裴姒死死攥着那封信。
信纸上是法文,她看不懂,但末尾附了中文清单:盘尼西林二十箱,纱布五十卷……最下方是戚晟炀的签名,力透纸背。
碧痕小心翼翼地问:"小姐,还去林府听琴吗?今日是林小姐生辰……"
"去。"裴姒深吸一口气,"现在就去。"
林府花厅里,宾客已至大半。林叙白正在调试琴弦,见她进来,眼睛一亮:"裴小姐来得正好,我刚谱了首新曲——"
"戚晟炀回来了。"她直接打断他,"你早知道他和艾玛女士的事,对吗?"
琴弦"铮"地一颤。林叙白缓缓抬头,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晦暗不明:"是。"
"为什么不说清楚?"
"我说了。"他轻抚琴身,"那日马车里,我告诉过你那是公务。"
裴姒蓦然想起他当时欲言又止的神情,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林叙白起身走近,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但我确实存了私心……若你因此对他死心,于我而言,是天上掉下的机会。"
窗外,贺寿的鞭炮噼啪炸响,惊飞满树麻雀。
除夕夜,裴府祠堂香烟缭绕。
裴姒跪在蒲团上,看母亲将写好的"裴氏历代宗亲"牌位供上神龛。三哥偷偷往她手里塞了颗酒心巧克力,二哥则挤眉弄眼地展示新得的瑞士怀表——表盖上刻着裸女像,惹得大嫂直啐他。
在这片喧闹里,裴姒摸出袖中的两封信。
一封是戚晟炀清晨派人送来的,只有短短一行字:
"军令紧急,即刻返北。前日唐突,万望海涵。"
另一封是林叙白的,夹在年礼中一起送来。素白笺纸上题着半阙词: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供桌上的红烛"啪"地爆了朵灯花。裴姒将两封信一并投入火盆,看它们蜷曲成灰。
院外不知谁家放起了烟花,一朵接一朵绽放在雪夜里,照得她满脸明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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