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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别离

这三天,九佑像个最纵容的兄长。

宝慈说想看西湖十景,他就背着竹箧,陪宝慈走遍整个西湖;宝慈说想要一根新的头绳,他就忍着旁人诧异的目光,自言自语地陪宝慈细细挑选,买了烧给她;宝慈说想尝一尝从没吃过的定胜糕,他就打听了最好吃的一家,穿过半座城去买定胜糕,看着伞里的小手一点点掰着糕饼,自己的嘴角也跟着泛起微笑。

只是夜深时,他总会对着月亮发怔。

功德簿上的金光灼得他经脉发烫,云端的仙乐夜夜在耳边萦回,可掌心的油纸伞,却像块越来越沉的铅,沉甸甸的,坠得他心口发闷。

第三天傍晚,宝慈说好久没吃阳春面了,想吃阳春面,九佑就去街上买了碗阳春面回来。

一人一鬼在破道观的大殿里席地对坐,中间的空地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

宝慈凑近闻了闻,顿时食指大动:“真香!”

说着,心急地去抓搁在碗上的筷子,却不小心把筷子碰掉在了地上。

九佑捡起筷子,到殿外用葫芦里的水冲了冲,回来把筷子放在碗上,对着面前的“小馋猫”说:“慢慢吃,我又不会跟你抢。”

宝慈委屈巴巴地看了九佑一眼,重新抓起碗上的筷子,端起碗,一口一口把面条扒拉进嘴里。

宝慈吃完,九佑才拿起筷子,把宝慈刚刚“享用”过的阳春面吃进肚里,可才刚吃了几口,他的眼皮就不由沉沉地往下坠。

“道长,你累了……”宝慈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带着点奇怪的黏腻,“睡一会儿吧……”

九佑猛地惊醒时,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气。

他趴在地上,面前是洒了小半碗的阳春面,掌心却握着把没见过的短刀,刀刃上的血珠还在顺着指缝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暗红的花。

而他脚边,躺着个身穿粗布衣裙的陌生妇人,肚子上一片殷红,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张得大大的。

“宝慈……”

九佑头皮发麻,声音颤巍巍的,他想扔掉短刀,手腕却僵得不听使唤。

油纸伞就撑开立在他头边,昏黄的伞面不知何时染上了点点血痕,像落了场猩红的雨。

“道长醒了?” 宝慈的声音从伞里传出来,平静得让人脊背发冷。

她的魂体随之缓缓飘出伞外,不再是半透明的模样,而是凝得近乎实体,新的红头绳在辫子上晃悠悠的,阴恻恻地说:“道长,阳春面好吃吗?你看,现在你杀了人,功德尽毁,再也没法飞升了。”

九佑的血液瞬间冻成了冰。

他看着宝慈魂体上那层淡淡的金光——那是借他的身体行凶时,沾染的他的功德光,此刻正被血腥气一点点蚀成黑雾。

“你……”九佑指着宝慈,指尖抖得不成样子,“你上了我的身?”

“前两日,道长陪我游山玩水,肯定累坏了。”

“昨夜,我趁道长熟睡,出去偷了点蒙汗药回来,刚刚道长去洗筷子时,我就把药下在阳春面里了。”

“道长修为高深,只有被蒙汗药迷倒的时候,我才有机会上你的身。”

“道长,我不想让你走……”

宝慈的眼睛里滚下泪,那泪水落在地上,竟也带着黑雾。

“我试过听话,我数着日子等你回心转意,可你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冷,你对着月亮念的,全是飞升的口诀!”

她突然提高声音,魂体剧烈地晃动起来,“你说过会带我去天南海北降妖除魔,你说过会带我回广安乡下重建道观终老一生!你说过会一直给我买红枣蜜饯、年年陪我看枫叶红遍……你骗我!”

短刀从九佑手中滑落,“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他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斩过一百只妖,救过数不清的人,如今却沾满了无辜者的血。

萦回耳边的云端仙乐戛然而止,灼热经脉的功德光骤然熄灭,只留下心口空荡荡的麻,像无数细针在扎。

“你再也不能丢下我了。”

宝慈飘到他面前,小手轻轻抚上他满是皱纹的脸颊,宝慈的指尖带着亡魂的冰凉,却让他感到一阵炙肤蚀骨的灼伤。

“以后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去斩妖,去游方,你不会变成天上的神仙,我也不用去投胎轮回……”

“不——!”九佑猛地打开宝慈的手,惊恐地爬起来,踉跄着朝殿外跑,才跑到殿门,便腿一软,撞在门框上。

月光从窗棂里斜照进来,在他和宝慈之间划开道界线,线的这边是染血的凡身,线的那边是玷污的魂灵,中间是五十年的相伴和一段被爱恨浸透的执念。

宝慈追着九佑往外跑,油纸伞跟随宝慈的移动从地上飘起来,在空中轻轻转了一圈。

昏黄的伞面彻底被血染红,像当年丹枫岭上燃着的枫叶,又像宝慈遇害时那件被虎妖撕碎的红袄。

九佑回望地上的女尸,回望伞上的血痕,回望眼前这个因执念而变得恶毒和陌生的魂灵,突然暴发出困兽般的哀嚎。

“疯子!你是个疯子!你别过来!别靠近我!滚开!”

九佑活了六十多年,斩妖无数,最终却栽在了自己守护了大半辈子的魂魄手里。

夜色漫进道观,他双膝跪地,趴在门槛上抱头痛哭。

宝慈的魂体在他身后站了许久,最终默默飘回伞里。

油纸伞又合起来,掉在了地上。

远处的更夫敲起了三更,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像在为谁的前尘敲下了丧钟。

九佑看着月光下自己染血的双手——这双手握过桃木剑,画过镇魂符,无数次抚摸过油纸伞上的纹路,如今却沾着无辜者的血——这血,毁了他五十年的修行,毁了唾手可得的长生,更毁了他午夜梦回时,对天上光景的最后一点念想。

他突然像疯了一样扑向油纸伞,握着伞柄,想要撑开。

可油纸伞却像浇了封铸的铁水,任他怎么拽都纹丝不动。

宝慈的魂魄在伞里剧烈晃动,红头绳透过伞面上的破洞,缠住九佑的手腕,带着魂体特有的冰凉:“道长别生气,宝慈只是不想让你走……”

“放开!”九佑甩开缠绕腕间的红头绳。

五十年来的一幕幕,随着红头绳蜿蜒的影子在眼前乱转:

在岭南沼泽杀过吸血的僵尸,宝慈从伞里飘出来缠住僵尸的脚踝;在秦岭深山斩过吞人的树精,宝慈躲在伞里轻喊“道长,左边第三根枝桠藏着妖气”;在蜀地古镇收过勾魂的灯笼,宝慈害怕地抱着小兔子,却仍不忘提醒九佑“道长小心,灯笼里的火苗会噬魂”……

这些画面曾是他清苦修行生涯里唯一的甜,此刻却变成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冒烟。

“我要送你去投胎!现在就去!”九佑嘶吼着,双手抓住油纸伞的竹骨。

这把伞,他数年十来爱惜有加,暴雨时用道袍裹着,寒夜里用胸膛暖着,此刻竹骨却像尖刀,戳得他掌心出血。

“不要!”宝慈的哭声从伞里炸开,带着前所未有的凄厉,“我死也不投胎!我要永远留在你身边!永远和你在一起!”

油纸伞剧烈震动,伞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宝慈缩在伞里不住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顺着伞面落在地上。

“在一起?”九佑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绝望,“你害我杀了无辜之人,毁了我五十年的修行,毁了我白日飞升的前程,眼睁睁看我老死病死,却说要跟我在一起?”

九佑撑不开伞,索性扯着伞面往外一撕,把油纸伞撕出了两道大大的口子。

“宝慈改……宝慈再也不胡闹了……”

宝慈从伞里钻出来,抱住九佑的腿,魂体的冰凉透过染血的道袍渗进来,“道长别送去我投胎,看在我们五十年相伴的情分上……”

“情分?”九佑猛地踹开宝慈,抽出腰间的桃木剑直指宝慈眉心。

五十年前的画面,又在眼前闪现:

宝慈家的灶房里,宝慈蹲在灶口往灶膛添柴,火苗舔着她的红袄角;月光下的草地上,宝慈抱着小兔子,听他念经文时偷偷打盹;无数个赶路的风雨中,宝慈在油纸伞里哼着不成调的童谣,天真地问:“道长,我唱得好听吗?”

可是有一天,这个天真无邪、善良可爱的小姑娘,还是变成了自私自利、祸害无辜的恶鬼……

九佑想起师父从前教导的话:“道心不可有私,诛邪不可留情。”

师父的教导刻进九佑的骨血,五十年来,唯独对宝慈破过戒,宽赦她不去轮回,如今终于犯下罪孽,只能用这把桃木剑来偿还。

“宝慈,你知道的,我一生降妖除魔,护佑苍生,”九佑突然变得平静,平静得可怕,“遇见害人的妖孽,必定除之而后快。宝慈啊,你也不能例外。”

宝慈的魂体猝然僵硬,她睁大眼睛看着九佑,眼里的光一点点消逝,像被乌云遮掩的霜星。

“除之而后快?”宝慈喃喃自语,蓦然笑了起来,笑声诡异得像夜枭啼哭,“道长真的不念旧情,要让我魂飞魄散?那这五十年的相伴,又算什么?”

九佑闭上眼,深吸一气,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一片冰冷的决绝:“算什么?算我错了,不该留你。”

“道长!”宝慈扑上来,死死抱住他握剑的手,“宝慈只想一直跟在道长身边,听道长念经,陪道长除妖!”

小白兔闪电似的从伞里跑出来,跳到九佑手上,不断扒拉九佑仗剑的手。

九佑的目光扫过宝慈辫上的红头绳,落在自己手上,手上满是干涸的血液,在红头绳的映衬下,显得暗暗发黑。

“听我念了这么久的经,陪我除了这么多的妖,却还是要害人,那宝慈你陪我念经除妖又有什么用?”

他猛地抽出手,甩掉小白兔,桃木剑带着破风之声刺出去。

“唰”的一声轻响,剑刃穿过宝慈的魂体,哀求戛然而止,魂体像被戳破的纸人,开始一点点消散。

“道长……”宝慈的声音缥缈得像一缕烟,她伸出小手,似乎想最后摸一下九佑的脸,可指尖刚触到他的脸颊,就化作点点荧光,“宝慈没有……宝慈只想……”

最后的话音消散在风里,宝慈的魂体彻底化作漫天光点,连带着那根崭新的红头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兔子的魂灵也被桃木剑的剑风所伤,躺在月光下,粗喘着,淡淡隐没了。

——为什么会是荧光?

——为什么不是黑雾?

——那刚才宝慈眼泪里夹带的黑雾是什么?

——难道不是邪恶,是恐惧?!

九佑握着桃木剑,呆愣在原地。

他猛然间反应过来什么,跑到躺倒的女尸身旁跪下查看。

女尸颈骨骨折,脖子上有一圈绳子的勒痕,四肢没有挣扎或反抗的痕迹,肚子上的刀伤创口边缘整齐,肌肤无卷缩或收缩,伤口应是死后造成——

所以,这妇人是死于自缢?

九佑忽觉浑身无力,魂魄都被抽干了,像烂泥一样瘫倒在地上。

夜静得可怕,风吹落叶的沙沙声回荡在破道观里,更添了死寂。

“宝慈——宝慈——”

九佑跪在地上爬行,摩挲着碎裂的青石板,四处寻找宝慈的片踪只影。

然而,地上除了灰尘和血迹,什么都没有。

他抓起落在地上的油纸伞,撑开抖落,撑开抖落,却只看到折断的竹骨和破烂的纸面。

九佑瘫坐在地上,垂头抱着破伞,喉咙里发出受伤野兽般的悲鸣。

五十年修行,五十年相伴,到头来那个他疼入骨髓的魂魄,一点也找不到了。

夜风吹起他两鬓的白发,露出那张刻满沧桑的脸。

远处的天际,曾有祥云缭绕的地方,此刻只剩沉沉的黑,像谁用墨汁泼过的宣纸,连一点星光都不肯漏下来。

呜咽声在破道观里回荡了一夜。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阳光照在九佑染血的道袍上,褪去血迹,焕出金光。

祥云从四面八方涌来,云端再次传出仙乐。

虹桥悬空,仙官驻足云端宣告:“九佑道长,尘缘已了,恭请飞升。”

一只仙鹤从九霄翩跹而下,停在九佑身边,等待他骑乘高飞。

可任凭仙鹤亮翅、仙官催促,九佑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一味坐在地上抱着油纸伞发呆。

过了许久,一束金光倏然从云间投下。

一位身穿黑色羽丝云裳,脸戴金色面具的女神,翩然出现在金光里,语气威严地开口问:“九佑道长,功德未毁,尘缘已了,正是飞升成仙的良机,为何迟迟不肯动作?”

金光闪耀,女神庄严,九佑终于有了反应。

他眼神呆滞地望向沐浴在金光中的女神,迟钝地回答:“天尊饶恕,弟子已不想飞身成仙。”

女神轻叹:“因为这把伞?”

九佑行尸走肉般点了点头。

“人鬼殊途,鬼魂滞留凡间,破坏轮回机缘,绝非善事。她一直不肯投胎,此事便一直无解,罪孽终究要算在你头上。”女神悲悯地俯视九佑:“一切已成定局,何况你长年以阳气饲鬼,垂垂老朽,也命不久矣,你若不想飞升成仙,便只能寿终正寝,投胎轮回,再入人道,重复生死,这又何必呢?”

女神的话打动了九佑,他的睫羽不自觉地抖了抖,沉默片晌,颓然求告:

“天尊,弟子不想飞升成仙,因为道心不纯。也不想轮回人道,因为厌倦红尘。弟子只想做一把伞,一把能遮风挡雨、护佑苍生的伞,天尊可否成全?”

说完,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开眼时,九佑已置身云端,祥云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身体正一点点消融变形,肌肤化作金箔油纸,骨骼化作青玉伞架——

九佑得偿所愿,变成了一把伞,伞柄上还留有一圈淡淡的红痕,像被谁的红头绳轻轻缠过;伞骨馨香,散发红枣蜜饯般的甜;伞身轻晃,抖落霜夜大星似的光。

云端的风穿过伞骨,发出嗡嗡哨响,好像有人在问:

“宝慈,伞在这儿,我在这儿,你在哪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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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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