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瑾瑜做了一晚上的梦,第二天醒得有些晚。
等他睁开眼,赫然看见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沉着一张脸坐在他床边。
江瑾瑜一愣,怎么感觉每次醒来的方式都不太对,总能碰见奇怪的事和人。
张元白见人醒来,忍了忍,还是没好气道:“你倒是会享受,日上三竿才起。”
江瑾瑜眨了眨眼,和半斤对视一眼。
半斤很是聪明,立即喵呜喵呜地叫。
“这人是主人的师兄,名唤张元白,受主人老师所托照拂主人的,也是裴晏的左右手。”
江瑾瑜瞥了眼神色不变张元白,猜到他能直接听懂半斤的话,但别人听半斤的话则是猫言猫语。
半斤又继续咪呜道:“他人不错,一直都在帮主人,只不过有些刀子嘴豆腐心。”
江瑾瑜纳闷,这架势不像是友军啊。
半斤像是看出江瑾瑜的疑惑,“但是主人性情敏感,时常觉得张元白工于心计,心里很防备人家,而且此人嘴也毒。”
迟迟不见人说话,张元白站起来,双手环臂,“你不是很能吵,怎么哑巴了?”
江瑾瑜:......确实挺毒的。
江瑾瑜佯装一副吃惊的模样,“师兄莫怪,我只是有些意外师兄上门。近来给师兄添麻烦了,多谢师兄。”
张元白蹙眉,一脸古怪地打量江瑾瑜。
他怀疑眼前的江瑾瑜被人替换了,不然向来对他总没好脸色的江瑾瑜怎么会给他打招呼?
张元白瞅他了半晌,没见有异常,扶手而立,斥责道:“你是怎么回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每天都提着油桶去书院?一点就着?”
“还和山长吵了起来,你真够出息的,你可知道山长是老定远王请过来的大儒?更是定远王的先生?”
江瑾瑜从善如流道:“抱歉,又给师兄添麻烦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张元白那句“你以为你还是京城的翰林侍郎,这是在边疆?你如今也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监院,这里容不得你呼风唤雨。”准备脱口而出,就被江瑾瑜的话咽回去了。
眼前的人陌生的不像是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见人防备,又格外执拗,一言不合就开始怼人的江瑾瑜。
第一次见到这么温和有礼的江瑾瑜,张元白心中的惊大于喜。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道:“我知道你有怨气,你愤愤不平,但哪又如何?比你惨的多得去了。每年流放边关的官宦数不胜数,但人家如今不好好的?我最后一次劝说你,你若是再不听,你就好自为之吧。”
江瑾瑜急忙摆手道:“元白师兄,瑾瑜突然遭遇变故,加上不适应边关气候,身子不适,性情变得执拗,给师兄带来了好多麻烦,还请师兄见谅。”
“瑾瑜也知道师兄虽说在定远王身边办事,瞧着风光,但也有诸多不易之处。”
“瑾瑜如今已经想开,日后必定多加小心行事,不给师兄添麻烦,咳咳。”
江瑾瑜因为大病未愈,一下子说太多话,一时有些喘不上气,扶着床栏咳了起来。
江瑾瑜瞧着有股弱柳扶风的感觉,加上他眼中仿佛带着水光,言辞真挚,张元白开始怀疑自己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太狠了。
见江瑾瑜还捂着胸口咳个不停,赶紧唤人,“人呢!都去哪里了?怎么屋子里连杯热水都没有?”
江瑾瑜见张元白态度软化,稍稍松了口气,总算不枉费自己说了那么多话差点咳得连肺都要出来的样子了。
下人们原本以为今天又是师兄弟两争执大吵的局面,几人为避免遭殃,约好似的躲了起来。
现在被这么一吼,一个个端着壶温水进来,低眉臊眼的。
张元白瞧了眼他这个病弱的师弟,此刻像是要背过气一般,叹了口气,将一杯温水送到江瑾瑜嘴边。
“知道错就好,你说你好歹也在鱼龙混杂的京城待过,怎么那么沉不住气?不好听的话你左耳进右耳出就好,怎么还和学生置气,和山长吵了起来?”
想到这里,张元白又有些气极。
感情这玩意儿只敢在窝里横,敢和自己对骂,却因为和别人呛嘴气得大病一场。
简直丢人!
江瑾瑜不语,只是一味的替原身背黑锅。
张元白觉得江瑾瑜这副性子哪儿像是干活的?就是来给人当祖宗的。
要不是有老师的亲笔书信相求,他早就不管江瑾瑜死活了。
众人面前下他面子,背后说他心思深沉,不管书院庶务、和同僚闹矛盾、顶撞上级......
张元白就没想到有那么闹腾的人,但这会儿看着这人因咳嗽眼角殷红,带着泪珠的样子,再重的话都没骂出口了。
“你别觉得让你这个科举状元给幼童启蒙折辱了你,你如今这个七品监院有名无实,若不给人当夫子赚点束脩你就等着喝边关的西北风吧。”
“让你去给幼童启蒙是件好事,稚子性格单纯,没有大人心思复杂。若不是原先的夫子家中有事,要返回祖籍,这等好事还轮不到你。”
张元白语义含糊地念叨了两句。
江瑾瑜心里敢怒不敢言,别以为他不知道启蒙课是给幼儿园小朋友上课。
稚子心性单纯,但也闹腾啊!
张元白想了想,神情有些严肃,“你的脾气给我收着点,好好对这些学生,不然哪日被人父母找上门,我也替你兜不住。”
“书院的那几个人故意闹事的,我都帮你解决。总之,小不忍则乱大谋,若外面遇事了,先和我还有张伯说。”
他上辈子碰上江瑾瑜,真是倒了大霉。
想他张元白还未娶妻生子,倒是当上了替人操碎心的老爹子。
江瑾瑜吃惊,他知道张元白好,但没想到那么好,事事都打点得那么妥善。
这哪儿是师兄,当爹的都不一定那么上心。
他喘了口气,语气坚定道:“多谢师兄,我一定好好给小孩启蒙,不再让师兄为难。”
张元白闻言,足足盯了江瑾瑜一分钟,没见他神色有任何怨怼,最后才松了口气道:“知道就好,我有事我先走了,有事找张伯。”
但临走前,扫了眼低头看地板的下人,不满道:“这里不养闲人,把你们的小心思收一收。”
张元白又回头看了眼,虚靠在床榻,一副病弱的江瑾瑜,深吸了一口气离去。
一个头发有些灰白的老人一直守在屋外,见张元白出来,弯了弯身子,道:“公子。”
张元白将人扶住,“张伯,还要辛苦你在这边多加看顾,我现在要去趟王爷府。若有任何问题,你就差个人告知我。”
张伯忙点头,“辛苦大人,老奴必定看好瑾瑜公子。”
张元白确实有急事,见他应承下来,也顾不得其他,两步并作一步往外走。
张伯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无奈地叹息了一口气。
屋内的下人们听到张元白的话,面色俱是惨败,吓得赶紧跪在江瑾瑜面前求饶,“瑾瑜公子,小的该死,请公子再给小的一次机会。”
“小的就是鬼迷心窍啊......”
江瑾瑜心里给张元白竖了个大拇指,轻飘飘两句话就帮他笼络了人心。
他这个师兄确实是个能人。
“我这个人眼里同样容不得沙子,但奖罚分明,你们做好分内之事即可,你们先下去吧。”
“小的遵命。”
定远王府。
一俊美男子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脊背在阳光下泛着星星点点光泽。
忽然他的肌肉虬结如山峦起伏,霎那间男子手中的长枪如长龙破空,贯穿三丈外的草靶。
“彩!”“王爷的武功又涨了!”
演练场响起一阵喝彩声,众将士激动不已。
男子对周围的喝彩声恍若未闻,又甩出一支长枪,再次正中靶心。
如此练了一个时辰,男子才停了下来。
接过下人递来的手巾,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一直伺候在旁的下人,立即出声道:“元白先生已经叫人送账簿到书房,在外恭候多时。”
裴晏颔首。
张元白站在书房门口,等了许久才看见裴晏肩背笔挺,信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披着铠甲的男人。
躬身行礼道:“王爷。”
裴晏“嗯”了一声,接过军粮账簿。
张元白脸色极不好看,“朝廷的赈灾粮比定好的少了五成,说是多地受灾,朝廷有心无力了......”
“去岁的屯田也是受干旱影响,亩产不佳,军中战士十万,算上城中百姓,若春播收成仍不好,不说百姓要受饥荒,恐怕军饷都不足......”
但在场的人都知道,春播的情况只怕会更不好。
去年大旱,今年天气依旧异常,往年早已回暖的时候,如今竟然还飘雪。
种下去的麦种迟迟不发芽,怕是早已烂在地里。
袁朗怒道:“有心无力,什么叫做有心无力?打仗的时候要弟兄们抛头颅洒热血,边关如今受灾,京中那些人竟克扣赈灾粮。”
裴业同样怒道:“皇帝的摘星台倒是有钱修建,边关数十万戍军无人顾及。”
裴晏放下账簿,原本还在争吵的裴业两人立马噤声。
裴晏:“受灾难民多少?”
张元白沉吟道:“除了城中,或多或少都有闹饥荒的,沛县最为干旱,饥荒最为严重。”
裴晏敛眉沉思,片刻后,“元白继续施粥,近日还会有风雪,袁朗让将士们加强巡逻,看看有没有人住在破旧的屋子,帮忙修缮一二,边防驻军也要加强巡逻,提防匈奴偷袭。”
“裴业押送粮食前往沛县赈灾。”
张元白三人齐声应道:“诺!”
又听上方传来声音,“元白,带他们去我的私库,也给将士添衣添肉,先让大家熬过冬天。”
在场几人神情明显一愣,脸上有些动容,这时候还能想着将士的只有王爷了。
压下心中的感动,拱手道:“王爷大义,将士们一定能体恤您的用心......”
裴晏修长的手敲了敲桌面,“既然清楚了,那就去办吧。”
众人听罢都退出书房,而张元白却依旧低头站正中间。
“王爷,元白今日特为师弟冒犯山长一事前来请罪。”
裴晏靠在椅背上,姿态闲适,“这事并非你的错,至于你的师弟,既然先生不追究,那此事就算了。”
“你且安心做好救助灾民一事罢了。”
张元白心中感激,忙应声道:“多谢王爷!元白必定鞠躬尽瘁。”
见张元白离去,裴兴开口道:“主子,属下查实,这事确实是书院的夫子带头故意整江瑾瑜,如今人被逼得怒火攻心,还缠绵病床。”
“不过,山长让江瑾瑜去给幼童启蒙,这人性情有些古怪,会不会冲撞到小公子?若不然......”
裴晏斜睨了裴兴一眼,“景茂是我裴府未来的主人,不是养在温室的娇花。”
“若真有夫子能让景茂吃亏,本王倒也乐见其成,书院的夫子哪个见他不是抚额头疼的。”
“本王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先生既然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元白亦是本王的得力干将,我信他能处理好。”
裴兴小心打量眼主子的神色,斟酌道:“那书院那些不长眼的人是不是要帮处理下?”
裴晏手拿书卷,头也没抬,淡声道:“燕王府什么时候成了收容所?”
于裴晏而言,江瑾瑜也好,张瑾瑜也罢,对他来说都是个陌生人,他能出手将人带到边疆,只是看在张元白多年为他卖命的交情,但也仅此而已。
一个脆弱的如同菟丝草般的人,能允许他在自己的地盘生存已然是最大的忍耐。
裴兴低头不再多语,是了,主子向来不爱柔弱之物,这江瑾瑜怕是难入主子法眼。
张元白离开王府,就被人拦着肩膀撞了一下。
袁朗将人神色上下打量一番,见没有异样,才玩笑道:“要不要给兄弟一碗茶的功夫,我们三个去茶楼聚聚?”
张元白和裴兴对视,心下感动,知道两人怕自己受罚,特地在此处等着自己。
压下心中的感激后,笑骂道:“你们不管钱财倒是心大,如今军粮告急,我哪里忙得开?先去筹粮了,下次请你来我家喝个痛快。”
袁朗皱眉,“前日出城,看到有百姓生啃树皮,哎,春播情况又不妙......”
裴业也愁,但见不得大家都乌云满天的模样,“相信王爷,这么多年再苦再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
又转移话题道:“元白,听说你小师弟在书院遇到点麻烦,可需要我们帮忙?”
袁朗也道:“对,你的师弟也是我们的师弟,有困难就说。”
他们那么多年的兄弟了,知道张元白对小师弟多有照看,也不介意帮忙。
张元白伸手捶了捶二人的肩,笑道:“那真是多谢你们,改日我带瑾瑜亲自登门道谢。”
袁朗挑眉,“客气什么?小师弟不帮,帮谁?”
裴业:“你早该如此,人小师弟都来边关那么久,我们都不曾见过,这合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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