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裂开后的证据,和那贼人污蔑的证据一并提交给皇上后,长公主的危机自然而然的破除了。
危机过后,公主府外的守卫悄然撤去,那令人窒息的铁壁合围仿佛一夜之间蒸发无踪。
然而府内,那曾凝固如霜的空气并未立刻回暖,反而流淌着一种更为微妙而紧绷的异样。
萧景琰端坐于书案之后,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紫檀桌面,留下细微的摩擦声。
窗外疏淡的阳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轮廓,却照不进那双幽深似寒潭的眼眸。
在知道谢知非让人挖鱼塘,从石头发现别的证据,更是让萧景琰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谢知非那日于混乱中力挽狂澜、雷霆逆转的身影,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她脑海里每一个角落,日夜灼烫,挥之不去。
那个纨绔、无能、惹人厌的纨绔驸马形象,在她眼前轰然倒塌。
尘土飞扬之后,那人留下的是一片巨大得令人心慌的空白,以及无数亟待解答的、尖锐的疑问碎片。
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用纯粹的厌恶包裹住自己,对他视而不见。
那层坚冰已经碎裂,底下翻涌的是更为复杂的暗流:一丝劫后余生的、尚未出口的感谢,满腹难以言喻的疑惑,一种被长久蒙蔽后骤然惊醒、刺探真相的好奇,甚至,还掺杂着一缕被欺骗的、极其轻微的恼怒。
这些情绪如同藤蔓,缠绕着她的心,最终促使她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未曾预料过的举动。
她搁下手中的卷宗,微微侧首,对侍立一旁的心腹宫婢低声吩咐,声音清泠,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去西苑,请驸马过来一叙。”
宫婢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惊诧,旋即垂首应是,脚步轻悄地退了出去。
当谢知非的身影终于懒洋洋地出现在书房门口时,时间仿佛已经被拉长了数次。
她依旧是那副骨头缝里都透着散漫的模样,斜斜地倚着雕花的门框,仿佛没了它便会立刻软倒在地。
阳光从她身后漫过来,给她周身镀上一层虚晃的金边。
她勾着唇角,那双惯常含笑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腔调:
“哟,不知殿下紧急召见,有何好事吩咐臣呀?
是斗鸡缺个彩头,还是听曲儿少了知音?”
只是那笑意,似乎不如以往那般浑然天成、欠揍得理所当然。
仔细看去,便能捕捉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警惕光芒,像夜行的猫科动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萧景琰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没有像往日那般立刻沉下脸色,冻住空气。
她只是对着侍立的下人轻轻挥了挥手,简洁道:“都下去。”
书房厚重的门扉无声合拢,将外界隔绝,只剩下她们二人。
一时间,静谧的空气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
萧景琰抬手指了指书案对面那张铺着锦垫的扶手椅,声音听不出情绪:“坐。”
谢知非似乎没料到会是这般平和的开场,眉头几不可察地向上挑了一下,桃花眼里掠过一丝真实的意外。
但她反应极快,立刻从善如流地应了声“谢殿下”,踱步过去,大大咧咧地把自己塞进椅子里。
只是那坐姿,依旧是歪歪斜斜,没个正形,一条腿甚至习惯性地想翘起,又在空气中顿了顿,最终放了下去,脚尖却不安分地点着地。
短暂的沉默在墨香与檀香交织的空气里无声蔓延,带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萧景琰的目光沉静如水,一寸寸扫过眼前这张过分俊美、足以迷惑众生的脸庞,试图从那熟悉的、玩世不恭的表象下,找出哪怕一丝一毫往日未曾留心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破绽或真实。
“前几日之事,”萧景琰终于开口,打破了这片令人心悸的沉寂。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天生的清冷质感,却少了几分以往凝结的寒意,多了一丝审慎的探寻,如同在试探冰面的厚度:“多谢你。”
她说完,视线并未移开,专注地捕捉着对方每一丝最细微的反应。
谢知非像是被这句意料之外的道谢烫到,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微微一僵。
她几乎是立刻夸张地摆起手来,脸上堆起一个更浮夸的笑容,试图用高亢的语速和惯有的轻佻将那份沉甸甸的谢意和其背后可能的深意一并冲刷掉:
“哎呦喂!我的好殿下,您可千万别折煞臣了!
臣那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祖宗坟头冒青烟,纯属运气好!
再说那李纲老匹夫手底下不长眼的狗东西,居然敢在爷的地盘上撒野搞鬼,爷能忍?
纯粹是看他不顺眼,手痒了收拾一顿,顺手的事儿,可不值当殿下您一声谢!”
她的语速又快又急,像一串爆开的豆子,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棂,避开萧景琰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注视。
“是吗?” 萧景琰的目光依旧静静地钉在她身上,没有错过她瞬间绷紧的肩线和那过分急促的辩解。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冰锥轻轻敲击琉璃:
“仅仅是运气好,仅仅是看不过眼,便能如此‘恰好’地拿到关键证据,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恰好’地出手揭露?”
她刻意放缓了语调,将“恰好”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谢知非被她看得后颈发毛,只觉得那视线如有实质,让她几乎想缩起脖子。
她干笑了两声,喉头滚动了一下,眼神更加飘忽不定,声音也低了几分:
“那……那兴许是殿下您洪福齐天,自有神明庇佑?
臣不过是沾了您的光?嘿嘿……”
她努力想把这份功劳推到虚无缥缈的运气和萧景琰自身的气运上,言辞间充满了她惯用的、企图蒙混过关的滑溜。
萧景琰没有再步步紧逼。
她心底了然,此刻绝无可能从这个人口中撬出半点真话。
眼前这个人,将这副纨绔皮囊披得太久、太牢,几乎已揉进了骨血,成了呼吸的本能。
但那又如何?
她已不再像从前那般,会被这副表象全然蒙蔽,心安理得地沉浸在对“废物驸马”的厌恶里。
她纤长的手指轻轻叩了下桌面,发出极轻微的“嗒”声,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的重心。
她的语气恢复了那种平湖般的淡泊,不带多少情绪起伏:
“无论如何,你替本宫解了围,免去了公主府一场无妄之灾。
本宫并非不识好歹之人。”
她顿了顿,目光终于从谢知非脸上移开,落在案头一叠公文上,仿佛在斟酌字句:“日后……你若有何需求,只要不过分,尽可告知管家。”
这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一份变相的承诺与示好,是她此刻唯一能给出的、带着距离的回报。
谢知非明显愣住了。
她那双总是盈着三分戏谑笑意的桃花眼微微睁大,似乎完全没预料到是这样的回应。
她下意识地收起了几分懒散,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目光落在萧景琰的脸上。
那张熟悉的容颜依旧清冷如月,但那双曾对她只有厌恶与冰霜的眼眸深处,此刻却沉淀着一种陌生的、认真的审视,甚至……带着一丝近似平等对话的意味?
这份转变来得太突兀,让她心底那根始终紧绷的弦猛地一颤,松动了些微,却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善意”而瞬间绷得更紧,警惕如同倒刺般竖立而起。
她飞快地垂下眼睫,再抬起时,嘴角已熟练地扯出一个熟悉的、没心没肺的弧度,带着夸张的讨好:
“殿下您这么一说,臣可就不客气啦!
那……能不能求您个恩典?
能不能把西苑小厨房的份例银子涨这么一点点?”
她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着一个微小的距离,眼睛亮晶晶地眨巴着:
“您也知道,臣最近胃口好得很,那点份例……嘿嘿,有点不够塞牙缝呀……”
又来了。
萧景琰心底无声地滑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方才那一瞬间,仿佛从厚重尘埃中惊鸿一瞥露出的、带着一丝真实棱角的“谢知非”,又迅速地缩回了那层厚厚的、玩世不恭的壳里,快得如同幻觉。
“准了。” 她收回目光,重新投向手中的卷宗,声音平淡无波,不再多置一词,仿佛刚才那番试探与承诺从未发生。
谢知非立刻露出如蒙大赦般的表情,双手作揖,动作利落地站起身:
“谢殿下恩典!殿下您真是大人有大量,菩萨心肠
那臣就不打扰您处理公务了,告退告退!”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欢快,脚步似乎都比来时轻快飘忽了不少,像只终于偷到小鱼干的猫,仿佛此行果真只是为了讨要一份额外的银钱。
然而,就在她转身踏出书房门槛,背对着那片令人窒息的空间,,自以为彻底脱离了那道清冷视线掌控的瞬间那张刚刚还笑得春花烂漫的脸庞上,所有的表情如同潮水般骤然褪去。
嘴角的弧度瞬间拉平,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一道极其细微的折痕,眼中只剩下冰凉的思索与深沉的警惕。
她的背影,在无人注视的阴影里,极其短暂地挺直了一瞬,显露出某种被刻意掩藏的、属于猎食者的紧绷线条。
才又在下一个呼吸间,重新松弛成那副世人熟悉的、懒洋洋的、似乎永远扶不上墙的姿态。
光线幽暗的书房里,萧景琰并未抬头,目光依旧落在案头,只是执笔的指尖,在谢知非身影消失于门外的刹那,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息。
她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人细微的、如同本能般流露的戒备与转变。
一抹极淡的、若有所思的神情,最终沉淀在她深潭般的眸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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