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直都是最好的溶剂,尽管它无法真正抹去什么,但至少能把尖锐的痛楚,沉淀为可以承受的重量。
一模成绩出来之后,有人欢喜有人愁,课间的班级好像又有了活跃的人气,明面上每个人看起来都恢复了常态。
宋渝时不时就会接到宋书清和林华茗的电话,问他周末回不回家?让他学习不要太累了,记得多放松放松。
他觉得爷爷奶奶过于紧张了,却也不忍心拒绝亲人的爱意。
宋书清现在腿脚好得差不多了,也不忙着去钓鱼,想着每天给宋渝送饭,被宋渝直接给否了。
惊弓之鸟肯定不止宋渝的爷爷奶奶,家长们或多或少想从孩子们那里获取一点安全感,好抚慰自己紧绷的心弦。
生活还是照样过下去。
天气逐渐暖了起来,学校里的树也越来越茂盛,抬眼望去不再是嫩绿,而是夹杂着一点深邃的绿意。
虽然春雨还是扰人到不行,断断续续快要下满整个月,让人觉得心情都要发霉了。
许圳在讲台讲解一模的试卷,“老生常谈的问题,出题人只是换了个问法,怎么你们就做不出来了呢?”
“我们先设未知数为X,接着……”
庄清栩这道题没做错,这会光明正大不听讲,问宋渝觉得F大哪个专业比较好。
江棠捏了一个纸团砸在庄清栩头上,小声警告他不要影响宋渝学习,引来庄清栩翻了好几个白眼,低声吐槽道:“重色轻友。”
宋渝看着两人幼稚的举动,嘴角微微扬起,在纸上写下:你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他把纸条递给庄清栩,庄清栩看完默默把纸条收了起来,内心若有所思,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走的路。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不敢轻易做决定,他知道在未来和父母之间一定会有矛盾争吵,但他还是想试试能不能自己选择想要的生活。
每个人都为自己的目标而努力前进,但赵述川却处在迷茫之中。
原本他是追随着江棠的步伐,从小到大他都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子,中考的时候废寝忘食,才堪堪够到一中的分数线,而江棠是全市第一的新生代表。
他们之间的差距向来不只是成绩那么简单,现在他迷失了自己的方向标,他找不到努力的意义。
最近几次小测赵述川都不及格,连班主任都找他谈话。
“怎么成绩突然下降得这么厉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我没事的老师。”
“真的吗?”老师担忧地看着他,说道:“你最近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有什么事都可以跟老师说,老师能解决的一定帮忙。”
赵述川露出一个浅浅地笑,说道:“谢谢老师,我自己可以解决的,我只是最近太累了,调整一下就好。”
老师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说:“老师相信你,离高考就剩一点时间了,再坚持一下下。”
赵述川点了点头,离开了办公室,倚在走廊轻轻叹了口气。
回到座位的时候,蓝长瑛偷偷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其实她不指望赵述川会对她有好脸色或者会回答她的问题,她只是看到赵述川脸色不太好,内心有点担心罢了。
赵述川摇了摇头,抬眼看向她,问道:“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蓝长瑛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早已没化看不清五官的浓妆,也把乱七八糟的美甲卸掉,薄红在她脸上显现,她没想到赵述川会问她这个问题。
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已然没有当初那么张扬了,也和那些小混混断了联系。
“因为你人很好。”她坚定地回答道。
“这是给我发好人卡?”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蓝长瑛揪着自己的发尾,手指紧张地绕着圈圈,“大家都知道我是花钱进的一中,都看不起我,高一时学校大扫除,谁都不想跟我一组,我一个人擦着窗玻璃。”
“不知道谁撞了我一把,我差点摔倒,你扶了我一把,还帮我一起擦窗户。”
“或许对你来说只是小事,或许你早已忘了这件事,但那天起,我就牢牢记住你了。”
赵述川沉默地听蓝长瑛讲完,她故事里是完全陌生的自己,是的,他的确忘了自己做过这种事。
“你不要喜欢我了,我一点都不好。”赵述川长叹了一口气,他明明是一个自私、懦弱、毫无优点的人。
蓝长瑛怔怔地看着赵述川,想要说些什么话来反驳,但赵述川已经趴在桌子上不搭理她了。
赵述川一觉睡到放学铃声响起,他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走到走廊放空,傍晚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楼下是熙熙攘攘的学生,像一股喧闹的潮水,淹没了通往食堂的小路。
热烈始终属于别人,他只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他什么也没有。
赵述川看了一会儿,直到人群渐渐稀疏才觉无趣,打算转身走回教室,却听到楼梯口响起了脚步声。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光线从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那片明暗交织的光晕里,宋渝拿着一个保温杯出现在那里。
他们之间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张力,在空旷的走廊里悄然蔓延。
赵述川只看一眼就把视线收了回来,复又转过去看他,说:“你上来做什么?”
宋渝微笑着,举起手上的保温杯晃动着,说道:“楼下的饮水机坏了,我上来装水。”
“骗人。”
“是,我就是上来见你的。”宋渝温和地笑着,走到了他身边。
“啧。”赵述川背靠走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蓝长瑛看到宋渝,心里有些害怕与愧疚,赵述川看到了她眼神中的复杂情绪,没有说什么,只是带着宋渝往顶楼走。
他们一前一后,沿着楼梯向上走去,脚步声在狭窄的楼梯间发出空洞的回响。
最高处是一扇漆皮剥落的旧铁门,被锁着,无法再上到天台。楼梯在此处形成一个小小的平台,赵述川率先停下脚步,随意坐了下来,背靠着铁门。
宋渝在离他一级台阶的地方坐下,这里异常安静,外界所有的喧嚣在这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赵述川朝宋渝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话。
宋渝摩挲着保温杯,目光坦诚而平静,启唇道:“欣赏一个人,是非常美好且珍贵的情感。”
赵述川没想到宋渝会这么直白的单刀直入,他以为起码会委婉地说上几句车轱辘的话才切入正题。
“我想说,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
“呵,宋渝,你不觉得你太自以为是了吗?”赵述川双手交叉在胸前,并不去看宋渝。
“你了解我吗?就大言不惭地说理解我的感受?”他以为宋渝会被堵得哑口无言,甩手走人。
“我很乐意听你说。”宋渝笑得眼睛弯弯,语气温和,丝毫没有恼怒的痕迹。
赵述川一顿,轻“哼”了一声撇开了头,可能过了十几秒,也可能过了一分钟,他才缓缓开口说道:
“我们是不一样的。”
赵述川从小就知道自己与别人不一样,他说:“我一直觉得,我应该是女生。”
宋渝内心有些惊讶,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认真地看着赵述川。
赵述川望着楼梯拐角处的窗户,阳光斜斜从那照射进来,在冰冷的台阶上投下一块光斑。光线里,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空中飘荡、起伏,像赵述川脑海里纷乱的思绪,明灭不定。
他说:“小时候我喜欢粉色,喜欢娃娃,喜欢所有可爱的东西。但大人们总说男孩子不可以玩这些,我应该像哥哥一样,喜欢赛车,喜欢机器人,喜欢男生喜欢的一切。”
“上了幼儿园,男生不跟我玩,嫌我太过女气,女生不跟我玩,觉得我抢了她们的玩具。”
“我不明白,我只是喜欢我想喜欢的东西,怎么就有问题了呢?”
“随着我长大,我依然弄不明白为什么,甚至发生了更让我觉得恐慌的事情。”
“我发现我只对男生有感觉。”
赵述川停了下来,仿佛在努力压抑那些痛苦的记忆,宋渝担忧地看着他,轻轻握住他的手。
“我谁都不敢告诉,但还是被发现了。”
“我哥去参加比赛不在学校的时候,他们会把我叫到厕所……”赵述川闭上了眼睛,呼吸急促起来。
宋渝想喊停,想告诉他不要再回忆,不要再说了,可是赵述川此刻像决了堤的坝,要把这些年积压在心里的所有污秽全部倾泻而出。
“我一直都没告诉我哥,他不在的时候我有多痛苦,我不想他也承受一样的痛苦,不想他在比赛的时候还要为我担心。”
“后来,江哥出现了。”
“为了能追上他,我假装自己和大家一样,假装从容,假装漫不经心。”
“可是只有我知道,那不是我。”
赵述川的声音低了下来,他长呼了一口气,那些不为人知的一面一旦被掀开,便是另一番场景。
他想着宋渝要是说出什么可怜他的话,或者无关痛痒的安慰,那他立马翻脸走人。
可是宋渝没有一点怜悯的表情,只是眼神中似乎透露着一丝难过,短暂的寂静后,他轻声道:
“你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一定很辛苦吧。”
赵述川愣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所有预设的应对方式都失效了。
一直以来,别人只看到他的伤疤、他的愤怒、他的不堪,可是现在,却有人看见了这一切背后的“辛苦”。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从鼻腔冲上眼眶,来得猝不及防,他拼命想忍住,但眼眶还是瞬间红了。
他一把抱住宋渝,被彻底地看穿和理解之后,他无法抑制的动容。
“你为什么要那么好,为什么,” 赵述川咬紧牙关哽咽道:“如果你坏一点,我可以名正言顺的讨厌你。”
他不想失态,起码不是在宋渝面前,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宋渝轻拍着赵述川的背,语气温和道:“你真的,一直都很勇敢。”
“对不起,我一直都欠你一句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还有,谢谢你。”
其实宋渝和赵述川一样,他们都不是脆弱的菟丝子,也不是参天大树,他们是藤蔓,柔软又坚韧,不会轻易被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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