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四月初的天空,总是容易灰蒙蒙的,空气中的水汽饱满到可以挂在屋檐树梢。
黏腻的潮湿感,混杂着泥土和草木萌发的腥气,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沉甸甸。
宋渝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有只蜗牛正冒着雨攀爬,他看着蜗牛在墙柱上流下一道透明的痕迹,像赵述川的话一般在他心中留下印记。
一阵带着寒意的穿堂风掠过,卷起他额前的碎发。
江棠刚从办公室出来,一眼就看到倚靠在走廊发呆的宋渝,他跨步走了过去。
“春寒料峭,不要在外面站太久,省得着了风寒。”
宋渝浅浅提了下嘴角,说道:“教室太闷,我出来透口气。”其实并不是教室闷,是他心情太沉重了。
江棠深深看了他一眼,带着点无奈说:“宋渝,不要介入别人的课题。”
这句话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掷到宋渝心口的深潭中,带着更深的寂静,泛不起一阵涟漪。
上课铃尖锐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谈,宋渝将那些心事暂时压下,转身走回教室。
许圳抱着一摞白色的通知单,面容严肃地踏进教室,他敲了敲桌子:
“好了,安静下来。”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脸,说道:“一模的成绩和排名已经全部出来了,这不仅仅是一个分数,更是对前一阶段复习最真实的检验。”
“为了让家长更好地了解大家的情况,学校决定在本周日下午召开家长会。”
“这份通知,一定要交到你们家长手上。”
许圳把通知单分成几份,放到了第一排,让其传下去。
原本就暗流涌动的教室,在这瞬间又响起了窃窃私语声,仿佛他们接过手的不是通知单,而是烫手的山芋。
庄清栩看了看通知单,揉了揉太阳穴,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瘫在座位上,他面无表情,把通知单折了又折,塞进桌肚的最深处。
宋渝看庄清栩这样想说点什么时,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轻轻戳了一下。他转过身,对上江棠的视线,只见江棠几不可察地朝他摇了摇头。
宋渝自己也明白,现在问庄清栩肯定是问不出什么东西的,他不想说的话会打着哈哈过去,你找不到一丝有用的线头。
在一中念书的孩子通常是被家里寄予厚望的,不管是江棠、庄清栩,还是赵家兄弟,或多或少都有源自家长的压力。
周日的天依旧没有放晴,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了下来,像是在酝酿一场狂风暴雨。
江棠搬来桌椅坐在教室门口,帮到来的家长做登记,指引他们到既定位置落座。
柳春臻和林华茗一起到来,本来宋书清是想来参加的,但是林华茗以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现在需要静养为由,让其在家中休息。宋书清辩驳不过,只能哀怨地在家中擦拭鱼竿。
早到的家长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进行表面贬低,实为炫耀孩子的活动,毕竟谁都不觉得自己的孩子差到哪里去。
庄清栩带着自己的妈妈走到了二班门口。
“你爸爸觉得读计算机好,我觉得读金融好,你想读哪个?”
“还没高考呢,想那么多干嘛。”庄清栩皱着眉头,并不想跟他妈妈讨论选专业的问题。
“现在不想要等到什么时候?火烧眉毛了才来想吗?我们这是为你好。”林蔚一听庄清栩逃避就火冒三丈,又因为这不是在家里才强行压下来。
“阿姨,这边走,清栩的位置在这边。”江棠适时打岔,把林蔚的注意力转移开来。
庄清栩松了一口气,走到宋渝旁边。
宋渝正在拿一次性水杯给家长们装水,看到庄清栩一脸丧气的模样,给了他块小饼干。
“这是什么?杏仁饼,小柔给的吧。”
“什么?拿我的东西借花献佛。”赵述川出现在他们身旁,对他们挑了挑眉。
“你下来干嘛?”
“去接我爸妈,”赵述川抢回饼干,说:“不想吃就还给我。”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顺道把小饼干给了江棠,还跟他说了句辛苦了。
庄清栩看了看空了的手心,嘟囔道:“我也没说我不吃啊。”
“别杵在这了,把水送去班里,待会再给你个小饼干。”宋渝端着两杯水递给他,自己也端了两杯走进教室。
许圳踩着点进到二班,教室里已经座无虚席,家长会正式开始。
他的唠叨向来是公认的,柳春臻坐在江棠的座位上听着无聊,便随手翻开一本书,里面夹着试卷,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草稿纸,上面画了一些小小的薄荷叶图案,她无意窥探孩子的**,目光不经意地投向窗外。
江棠已经忙完了登记的事,正和宋渝站在走廊尽头,柳春臻一眼就看到他们。
两人并肩站着,靠着栏杆说话,他们都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身姿挺拔,看着就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
但下一秒,一个轻微的举动,让柳春臻的心微微一顿。
江棠说着说着,忽然极其顺手地、甚至带着点宠溺揉了揉宋渝的头发,他的动作自然地像是一种习惯。宋渝非但没有躲闪,反而下意识地微微偏头,配合着那个手势,嘴角还牵起一丝无奈又纵容的浅笑。
这个互动不过一两秒的时间,在喧闹的走廊里寻常得不值一提,可她的心却像是被一根极细的针轻轻扎了一下。
那种感觉非常奇异,理性上,她觉得男孩子之间关系好,打打闹闹很正常。但一种属于母亲的,更敏锐的直觉,却在心底发出警报。
那动作里的亲昵,那笑容里的默契,似乎太过于自然,也太过熟稔了。这是普通好朋友之间该有的界限吗?
柳春臻迅速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试图压下心头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她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但那个画面却在她脑海中迟迟不肯消散。
江棠其实没觉得跟宋渝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只不过是宋渝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了一些,他顺手整理了一下。
当他转身与在教室内的柳春臻遥遥相望时,看到柳春臻眼神中的欲言又止,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目前这个时间点并不是跟家里坦白的好时机,并且他也不希望宋渝因为这些事情烦心。
家长会直到结束时,柳春臻的心都没平静下来,她也清楚,没有证据的事不能够直接去问孩子,而且现在是他们的关键时期,她更加不能拿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去审判二人。
她维持着家长该有的体面,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
“下周回家时我再给你们做好吃的,看了你们的成绩都不需要我们担心,那就继续努力。”柳春臻拍了拍江棠的胳膊,脑中浮现小时候的江棠,没想到孩子长大就在眨眼间。
林华茗从自己的袋子里掏出一大袋水果,说:“和班里的同学分着吃,学习归学习,吃饭也要好好吃饭,我看你们都瘦了。”
江棠接过水果,说:“妈,奶奶,你们太操心了,我们能照顾好自己。”
宋渝也在旁边点头称是,让她们回去注意安全。
庄妈妈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你这个成绩应该能上S大吧,我问了你们班主任,他说你的成绩不是很稳定。”
“妈,我自己能搞定,你不用想那么多。”
“我怎么能不帮你想,我这一天天的是为了谁,整天不让我省心。”
庄清栩觉得心很累,越接近高考,父母的焦虑就越严重,而且他的每件事他们都要插手,他快被压得透不过气了。
“你好好学习,学校和专业的事爸妈先帮你看着,到时候考个好大学,爸妈脸上也有光。”
庄清栩不欲再争,只能认命地点了点头,把他妈妈送回家。
日子不好过的也不止庄清栩,赵述川也是其中一员,他现在堪堪到达一本线,稍不注意就会掉下去,更不用去肖想什么985211了。
虽然现在他已经尝试不去追随江棠的脚步,但这种尝试就像是把一个经年累月的疤硬生生撕下,是伴随着剧痛与难耐的。
天依然被纷飞的雨丝所笼罩,赵述川此时的心情也是这么的阴郁深沉,送走妈妈之后,他想回班级学习的,但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二班门口。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后退一步转身想离开,抬眼便看到了江棠。
“小柔,我们谈谈。”
赵述川想拒绝,可是他说不出拒绝江棠的话,张了张口又闭上,最终点了点头答应了。
江棠带着他穿过连廊,走过高二楼,来到了高一楼,现在还是周末,高一高二楼都空荡荡的。
赵述川不知道江棠要带他去哪,江棠没有多说什么,沉默地带着他一步步走向尽头一片安静的区域。
这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显得既熟悉又陌生,他们在高一七班的门前停下。门没锁,江棠轻轻推开。
教室里空无一人,桌椅摆放整齐,黑板擦得干干净净,只有淡淡的粉笔灰味还留在空气中。
“你还记得我们坐在哪里吗?”
赵述川愣了一下,眼神有些恍惚,但还是凭着记忆指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两人走了过去,赵述川下意识摸了摸那张课桌的桌面。
所有被遗忘的感觉——高一时的雄心壮志、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都在此刻瞬间复活,将他紧紧包裹。
“小柔,没有方向标,你就找不到路了吗?”江棠看着他,眼神清亮。
江棠一句话,赵述川就觉得自己真是败了,败给宋渝,败给江棠,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三天两头哭一次。
“现在,我们回到出发的地方了,你还会迷茫吗?”
赵述川哑声道:“我不知道。”
“小柔,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江棠顿了顿,目光柔和却坚定地看向赵述川,说道:“我了解你,我也相信你,你一定能找到的。”
“什么?”
“小柔,你要找到你自己啊。”
赵述川已经看不清江棠的模样了,眼前的江棠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心里的江棠是不是也会渐渐消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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