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鹤抱着匣子,叫了辆出租车。
他坐在车后座,把匣子放在腿上,用绸子裹住,阖上眼睛,开始想最近发生的这些事。
双鱼旅社的怪人,古店老板夏鸢的样貌,叶安太爷爷的名字,处处出现的仙鹤纹样……
这一切像是一条模糊的线,串不起来,似有联系,但是七零八碎。
他总觉得,夏鸢似曾相识,是故人。
他一想到夏鸢说话的音调,走路的方式,穿着打扮,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副画面。
他背后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位女子,狐狸眼,远山眉,左眉微挑,抱着胳膊,斜斜睨着他。
“祁鹤。”她语气薄凉,带着警告。
祁鹤猛地回头,却只看见一团白雾,朦朦胧胧。
他试探性地向前走,却一脚踏了个空。
他被浓雾裹住,恍惚中,又见黄澄澄的沙子,漫天飞。
耳畔风声呼啸,祁鹤眼睛睁开,只发现,眼前司机开着出租车,嘴里哼着小曲儿。
中控台上方,悬挂着一个正红色的中国结。
那个中国结好像要压到他眼皮上,看着悬悬欲坠,底下一颗红玛瑙,流苏长长短短,晃悠来晃悠去。
那穗子艳红,像沙漠傍晚天边的落日。
祁鹤盯着,想起他二十八岁那年,他刚回祁家时,做的一个梦。
梦里一片黄色,耳旁风声不止。
他睁眼,他发现自己躺在沙漠里,全身被黄沙掩住。
祁鹤猛地坐起,“哗啦啦——”,沙子从身上扑簌簌,尽数落下来。
远处,一抹乳白微微露出。
他悄悄走过去捡起,才看到。那是一块鱼形玉佩。
祁鹤五感异常敏锐,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窸窸窣窣”,背后有声音。
他小心地攥紧玉佩,右手下意识按在腰间。摸到一把短刀。
他猛地将短刀拔出,那刀是极好的,刀把墨黑,金丝制成藤蔓状,紧紧缠绕,刀刃发出银白光辉,在日光下亮得晃眼。
他怔住,大脑空白了一刻。
沙土里,突然站起一个人。
那个人约二三十岁,身形苗条,活脱脱一位俏女子。内里穿着一件白色竖领袍子,领口一圈赭石花纹,盘扣淡金。
胸口别着一枚藏式胸针,三颗红玛瑙排列在一起,很小的三颗绿松石嵌在上面。
外面一袭康巴藏袍,很暗的酒红色。右手漏出来,酒红色藏袍堪堪挂在左肩下,袖口盖住手面。
领口一圈黑色纹样,袖口也是,还混着些许金色,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外袍的领口环着腰部,红紫色的格桑花很抢眼,周围是一圈金色的麦穗。
脑袋上裹着一圈正红色围巾,把脑袋顶都围住,只留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几缕头发漏出来,墨黑色迎风招展,发丝飞出来。
脖子上一串橘红的玛瑙,其间用一颗绿松石点缀,还挂着一颗黄灿灿的蜜蜡。
腰部收紧,袍子长到脚面,褶皱整整齐齐,很有序。
腰带上,用别针别着一枚古铜色的铃铛。
再往下,银色腰包沉甸甸挂着,还悬着两片红色的皮子,上面白色突出,左右各一颗红玛瑙,下面坠着银流苏,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脚上一双皮靴,靴子头尖尖翘起,像帆船。
那是双手工做的,皮子黑亮,后面还镶着蓝色花纹。
一身打扮,看着隆重极了。
那女人慢吞吞踩着黄沙,一步一个脚印,走向祁鹤。
祁鹤意识到不对,一下将玉佩塞到口袋里,右手握紧刀把。
女人走到他身后,右手一把红刃的剔骨刀,忽地扎向祁鹤的脖颈。
祁鹤反手控住女人左腕,但女人力气奇大,一下子挣脱开来。
一根五彩绳也随着女人挣脱的动作落下。
祁鹤看了眼,一枚小铜铃铛挂在手链末尾,五根彩绳混在一起,拧成一股。
女人翻腕拿刀,又伸手来刺他,祁鹤连忙换手,左手拿刀,右手腾出来,死死攥住女人拿刀的右手。
祁鹤左手递出,藏服被戳穿,白刀子弯刃一下子勾住女人血肉。
女人吃痛,鲜血染红内袍,染出一朵朵艳红的花。
女人低头捂住伤口,围巾从头上掉下来,头发长到腰,迎着风,像藤蔓一样撒开。
手腕上,绕着一枚紫玉。
突然,一股香味飘来,祁鹤一下子定在那里,动也不动。
空气中,满是馥郁的鸢尾花,鸢紫色弥漫整片沙漠。
女人显然也闻到这股气息,她抬头,神情里满是崇拜。
祁鹤细看,发现女人近乎痴迷,满眼都是敬仰。
他顺着女人的视线向上看去,那是一片鸢尾花田。
正中间,坐着个男人,男人眉梢眼角,都是奇异的妖气。
祁鹤皱眉,感觉有些奇怪。
女人在他脚边,匍匐在地上,朝着花田中的男人,行叩拜之礼。
女人还在那里磕头,一阵风吹过,另外一个身形和她差不多的女人凭空出现在她身后,一下揪住她的衣服。
那女人穿着一件素黑色斗篷,头发乌黑,散散披下来。
下身牛仔短裤,脚上一双棕色雪地靴,白色狐狸毛袜套盖住脚面。
那女人出手果断,上去就是一刀。
红衣女子又一次负伤,血蔓延地更快了。
她瘫在地上,很快就没了气息。
黑衣女子满意笑笑,抬眸,见祁鹤呆愣愣站在那里,抬手一枚飞镖刺向他。
梦突然结束。
他现在想起,突然惊觉,那好像不是一个梦。
但那又是什么呢?
他努力回想,但什么也没记起来。
回来的这几年,他怎么觉得他像是第一次来到祁家,他对于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他的出生好像很不一样,他完全没有出生以来的那些记忆,只有他的二十八这一年。
就好像是二十八的他回家,而不是新生,他的记忆零零散散,只剩这一年。
……
回到酒店,他慢吞吞地拿着匣子,心不在焉,差点撞人身上。
那人手里拿着白酒瓶,已经见底了。脸上一片绯红,恶狠狠地向他骂了句:“不长眼的玩意儿!”满身带着酒味儿,朝他啐了一口,嘴里嘀咕着脏话,摇摇晃晃地走了。
祁鹤这才打起精神,打开屋门,把匣子拿丝绸重新包了包,放到行李箱里,大衣胡乱一挂,一下子扑到床上。
“我身上好多事啊,还有这么多问题,我自己都不清楚。”祁鹤抱着被子,嘴里嘟嘟囔囔,像条大虫,蠕动了两下,沉沉睡去。
祁鹤又做梦了。
梦里,是白天那辆出租车。
防晒膜没贴平整,鼓起几个大包。阳光烤着车窗玻璃,反光。
灰黑色背后,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她眼周皮肤苍老,疲态尽显。
他吓得一身冷汗,又给自己掖了掖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暗夜中,一位老妇穿着暗红藏袍,突然出现,走到他床前,看了看他的脸。
老妇看着祁鹤的脸,笑了一声:“你那一刀,我还记得呢。”
她说完,就裹紧围巾,消失在夜色当中。
……
第二天清晨,南礼暴雨,窗外雨水砸在地上,水声不断。
祁鹤从被子里伸出来一只手,四处摸了摸。
他顺手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打开。
“南礼城八十二年前,西郊起了一场奇大无比的风暴,前所未有,令人胆战心惊。”说书人一袭灰色大褂,顿了顿继续说道:“就在这时,出现一桩奇案。”
他懒洋洋地抱着枕头,坐了起来,靠在床背上,正对电视。
“一人孤身入沙漠,带着一枚鱼形玉佩。可惜啊,风暴把他埋住,再也没了气息。他家人来找他,没想到,他竟是祁家长子,最受宠的孩子,祁鹤。”说书人说得激昂,猛地拍了下醒木。
这一下,算是给他拍醒了。
他猛的一惊,骨碌碌从床上爬起来,穿的和昨天一样,他想了想,又从行李箱里翻出个丝绸袋,擦了擦上面的灰,放进大衣口袋里。
天泛着诡异的土黄色,雨水滴下来,祁鹤把手伸出窗外,一看,黄的,混着沙土,脏极了。
祁鹤甩掉手上的雨水,撑着把墨色的伞,又去了薄荷古店。
店门外两边木箱里,种着满满一箱薄荷。
还挺茂盛,最开始他怎么没发现这么绿的叶子。
香味很大,空气中弥漫着薄荷味。
他蹲下,看雨水打在叶片上,叶子打颤,滴答滴答。
“轰——”夏鸢显然是刚到,从外面推开大门,满身的水气。
“在这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夏鸢余光瞟见,站到祁鹤身后。
“看花,夏老板,您这花养得不错。”祁鹤直起身,看着夏鸢,吊儿郎当的。
夏鸢没接话茬:“找我什么事?”
“您既然看出来了,那我也不藏了。”祁鹤笑起来,“夏老板,你知道八十二年前西郊发生的事吗?”
“你不就是想问我双鱼玉佩的事嘛。”夏鸢笑了,打开店门,她一下靠到柜台后小沙发上。
祁鹤悄悄挪步,打算挪进店里。
“刺啦——”,脚下有东西,踩得他脚抬不起来。
祁鹤无奈低头,是一张胶纸。
他蹲下,用力把胶纸扯下来,无意间,胶纸上的文字映入眼帘。
“双鱼旅社诚请您参加第二百四十届沙漠旅行文化展——”
那胶纸底色亮黄,搓一下就发出“刺啦啦”的声音。
夏鸢听见声响,窝在沙发上,懒懒抬眸,看见祁鹤一边蹙眉一边撕粘着的胶纸,觉得滑稽,笑出了声音。
祁鹤瞪她一眼,抬手指给她看。
夏鸢眼睛尖,一下看到一抹亮黄,突然从沙发上坐起来。
“噔噔噔——”,高跟鞋敲地声急促响起,夏鸢走过去,鞋尖沾了点儿灰土,一下子踩在胶纸上。
“呵,这个展览,我可是好久没有听到了。”
夏鸢捡起来,拿手机给胶纸拍了张照片。
“有需要请来南礼古街双鱼旅社报道——”
夏鸢嗤笑一声,随手扔到一边,似乎对此不屑一顾。
“一会雨停,你和我一起去。”她指了下祁鹤,又很快地把手指收回。
祁鹤不解,但是有事求人,不得不做。
祁鹤终于溜进店内,刚坐下,外边雨就停了。
夏鸢勾勾手:“走吧,天晴了。”
“……”祁鹤不想说话。
但他还是顺从地跟着夏鸢,出了店门。
他突然想起来,又把店门口随手支着控水的伞拎起来,还顺带着裹了裹自己的大衣外套。
“走吧,我们去会会他。”夏鸢笑了一声,看向暗处。
修文啦 这一章大改^有点影响阅读体验 实在是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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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2 胶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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