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长官张口,刚要斥责于渔,蓦地停下动作。
于渔也捕捉到空气中的变化,本能地抬眸望去,半路想起来自己身份,又低下头。
坐着的那个人,尽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呼吸的节奏却变了,仿佛是在轻笑。
于渔汗毛直立。
他刚才怎么会忽略他?
对方明明活生生坐在他眼前,但于渔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他只能听见白袍女哨兵叹气,柔声说:
“执政官大人,觊觎王位、拘禁向导,都是重罪啊。”
有点耳熟。
付长官抓他的时候也这样说。
如果不是情况不对,于渔很想问一句,你们首都星是人人热爱背法条吗。
噢?那个大肚腩是执政官?
哪个星系的?如果和蓝星保护区近的话,之后得加个联系方式,请对方给多一点入学名额。
不过,这再也不重要了。
于渔感受到一阵风。
眨眼间,女哨兵出现在执政官身旁,像春风一样柔和。
后者庞大的身体缓缓倒下。
像是开了慢速,于渔清楚地看见他的脸肉在抖动,谄媚神情犹在,眼珠还活着,胸前的珠宝闪着火彩。
女哨兵伸出一只手接住男人的身体,轻轻地托着他,避免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另一只手握着手帕,按在男人颈上。
鲜血姗姗来迟,尽数被接纳。
室内仍空旷、洁净,只是隐约传来发甜的锈味。
付长官收回掣肘,于渔发觉自己后颈一片冰冷,不知道是谁的虚汗。
他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这一刻,于渔才有种会死在这里的真实感。
同样态度的还有付长官。
军官单膝跪地,头低垂着,不敢为自己辩解。
白袍女哨兵将人抱到门外,交给侍卫,擦拭双手,回转身来,仍然站在原先的位置上。
于渔不知道她是否和坐着的人眼神沟通了什么,只能听见她朝向自己,用独属于女性的、令人有亲切感的嗓音说:
“向导阁下,付军团长在护送您的过程中,有伤害过您吗?”
凭心而论,军官待他还行。星舰上的房间是最好的,一日三餐不重样,看他不爱学习还帮忙划重点。
但是于渔还是觉得委屈。
她没告诉他至高主宰长什么样!哪有上课不告诉学生科目名字的老师。
白袍女说动手就动手,嚣张得要命,要是刚才砍的人是他怎么办。付长官害得他差点死翘翘!
于渔只犹豫了一秒,果断告黑状:“有!”
白袍女哨兵趣味盎然:“噢?”
于渔:“她逼我来首都星,还天天威胁我逼我背书!”感觉力度有点弱,再补一句:“她派人帮我喂小鸟,喂太多把鸟喂死了!”
想起来就气。
那窝鸟是于渔看着长大的,他喂了一代又一代,这是第三代。在这窝雏鸟破壳之前,鸟父母接连孵了两次死蛋。于渔把它们当自己的小孩,每天都去看。结果只是外出几天,就收到有小雏鸟死掉的噩耗!他在星舰上伤心了整整两天,都没心思背书。
白袍女哨兵不说话,于渔听见她哼笑了一下,仿佛有些遗憾。
随后,她仔细询问于渔鸟窝的位置,说:“我会通知生态保护局。他们会惩罚她的。”
她好像和付长官很熟悉,转向战战巍巍的军官:“付军团长,这是您第几位上峰了?”
“第三任。”她闷闷地低头回答。
白袍女哨兵意有所指:“您眼光真好,每次选择效忠的人都是叛国者。”
付长官惶然抬头。
于渔悄悄看她,又悄悄看回地板。
白袍哨兵耐心地说:“您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他为什么要求您尽快带向导来觐见。以他往日的风格,至少把人调教一年半载再出手。”
于渔的耳朵立刻支棱起来,贴在身侧的手很想给哨兵鼓掌。他一点不想体验大肚腩的“教学”。感谢救苦救难大哨兵,他再也不背地觉得她是装货了。
“几天前,一伙刺杀者潜入圣殿星。我们费尽手段留下一名活口。算一下时间的话,正好是您在蓝星保护区接人的那天。”
“他别无选择,只能寄希望于主宰阁下会收下他的礼物。”
付长官脸色苍白,神情委顿,不敢相信自己刚投诚,老板就脑子坏掉成了主使者:“那个活口说刺杀是执政官指使的?”
白袍哨兵笑容和煦:“可能吧。她还没招供。”
于渔:……
原来是先判死刑再找证据。
没问题,从源头杜绝冤假错案。
他很想捂住耳朵,又怕自己的动作吸引注意力。
这是他能听的吗。
大人物们能不能等他走了再开始谈话环节?
于渔努力装家具,认真听了一会,听见白袍女哨兵交给付长官一个名单,让后者去处理执政官的人,算是将功补过。一直没听到她们谈起自己,忍不住开始想入非非。
听上去押送他来匹配是执政官自作主张。
那他是不是不用进行匹配了?
不确定坐着的人是不是他的哨兵,但对方肯定对他毫无兴趣。
于渔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如果有人能对自己的脸不感兴趣,任由自己低着头装花瓶,那他一定是直男。
白袍女看上去暂时不会杀他。
他们会怎么处置他呢?
希望周渠办公室的门修好了。
秋冬天的风太冷,如果他短期内回不去,长期待在办公室的周渠会受凉的。
想到自己的未来,于渔的心情渐渐下沉,像梅雨季的湿气化水滴落。
上了星舰后,到处是监控,他不敢登录陵园的账号看一看。不知道上辈子的搭档有没有看见他在墓前留的东西。他既希望他能收到他留下的暗示,又希望他没收到、或者读不懂。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记忆仍然是断断续续的碎片。比起具体的回忆,更多的是不规则的情感,乱七八糟地漂浮在脑海里。
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敢去见自己的搭档。
他承认的搭档只有那一个人。
什么99.99%,一定是系统故障。区区匹配系统懂什么天造地设。
位高权重的哨兵可能是和他的搭档有相似之处,才迷惑了系统。
反正以后估计见不到这些大人物了……要不,看一眼?
偷偷的、偷偷的看一眼。
没人会发现的。
本着睹人思人的小心思,于渔装作鼻子痒痒,趁着皱鼻子的时候,小心地、慢慢地抬头。
他就看一眼。
只用余光蹭一眼。看到就马上低头。
于渔不动声色地迅速瞥向坐着的男人。
那是一张完美的面孔。
除了给人完美的印象,什么都没有。
甚至在移开视线后,会忘记他具体的模样。他应该是英俊威严的,但看他时如同隔岸观海。明明海就在眼前,也能嗅到海风的气味,却不能渡。
他完美得像一尊神像。
谁会记得神像的眉眼高低,嘴唇薄厚。
于渔记得。
在意识到他有一张完美到无趣的面孔之前,于渔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的眼睛。
眼尾天然上挑,本该充满诱惑风情,增添艳丽色彩,却像宇宙一样冰冷,观赏人在走向死亡时的无声窒息和挣扎。
他安静地活生生地坐着,眼神无比冷漠和厌倦。
于渔承诺只看一眼。
但当他的视线接触到对方的脸,眼睛和脑子都被牢牢粘住,鬼使神差,看了一眼一眼又一眼。直到女哨兵们的谈话声突然减小,空气又变得凝固起来,于渔才隐约回神。
回神的瞬间意识到,他也在看他。
理智告诉于渔,他的眼神和执政官的眼神没什么本质区别。一个把他当玩具,一个没把他当人,殊途同归。要真算起来,执政官的眼神更友善,毕竟玩具至少有玩耍的价值。不把他当活人那他只能去死了。
但身体反应上……于渔莫名有点坐立难安。
于渔左顾右盼,盯地板又盯白袍女哨兵的袍角,唯独不敢看他。
身前的空气轻轻浮动起来,于渔看见他的衣袍如云浪滚过,停在自己面前。
一袭银色长发也随之靠近,垂在脚边的发梢微微弯曲,像一丛月光。
比发丝更先飘来的是若有若无的气味。
于渔努力分辨,却闻不出来,他很想大力地深呼吸。考虑到自己是来被玩不是来玩人的,冷静地把蠢蠢欲动的肺顶下去。
完美的神像低下头,看着小向导的发旋,抬起左手。
于渔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理智岌岌可危。
皮肤光滑细腻,指甲圆润,形状纤长,每一寸都养尊处优,漂亮得不像是哨兵的手。适合端茶杯,抚摸宠物绸缎般的毛发,或者伸出食指点着花名册吩咐下属要杀谁,反正不能握枪也不能战斗。
这是要干什么?老师没教过啊。
老师在身后装鹌鹑,那就怪不了学生自由发挥了。
于渔心猿意马,也伸出左手,别扭地握上去。
考虑到对方疑似有点厌人,于渔不敢跟他手心贴手心,避开对方肌肤,试图虚握。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腕内侧。
很凉。
但不至于冰。
于渔身后的两位哨兵难以控制神情。
——那是高位者接见低位者的吻手礼!
向导竟然敢握手!还触碰到至高主宰的身体!
身着白袍的霓司祭杀意凛然,颊边肌肉紧绷,手指曲起,臂膀到腰腹再到大腿充分蓄势。刚才处决大星系执政官时轻描淡写,呼吸节奏稳定,对一个刚成年的向导却失去风度,温柔笑容变成厉鬼的狞笑。
付凝觉付长官……她已经破防到麻木了。
早知道小向导这么能闯祸,她宁可战死都不会去蓝星保护区。
付凝觉瞄一眼即将狂暴的霓司祭,收回准备捞人的脚。
等下打了向导就别打她了哦。
于渔还在思考为什么哨兵体温偏低,对方已经抽手。
他的音色也像面容一样完美,低沉优雅,但令人记忆丧失:“怎么称呼?”
于渔猛地抬头。
对方话语的尾音既刻进他的脑海,也在他的胸腔里震荡。
于渔神志不清,肌肉记忆牵引他念出“飞羽”,但本能在最后盖过了训练痕迹:
“于渔。渔是水里的鱼。”
对方又低下头,对他说:“于渔,”
于渔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能这么性感。
然而,对方接下来的话,撕碎他所有悸动:
“希望你很耐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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