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凝觉领走魂不守舍的小向导。
霓司祭随着至高主宰前往会议厅。
全帝国的主人,时间宝贵按毫秒计。
她对上级亲自处理地方执政官的决定不置可否,只是担忧在过程中浪费时间,以至于影响对方心情。
出乎意料,她发现至高主宰心情不算坏。
尽管对方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淡漠。
但能看出心情平静,已经是至高主宰心情好的体现。
毕竟绝大部分时候,他的情绪平直得近乎不存在,如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全然理智地决策、取舍和杀戮。
他们正走在帝国王宫靠花园一侧的回廊中。
高得能容纳机甲的走廊,一侧雕满繁复图样,一侧是老旧木框和玻璃花窗。阳光照在窗外各式的植株上,把叶面映得翠绿,也透过彩色的玻璃落进走廊,落在他们身前身后。
霓司祭想起第一次来王宫时。王宫真正的主人们死在百年战争前夜,继任者们只需要它的名,懒得花钱维护。于是,当她来向至高主宰宣誓效忠时,见到的王宫是一片废墟。战后,百废待兴,拨给王宫重建的款项总是很少。几经修缮,也只能复原大体构造,细节处比如玻璃花窗,图样不能细看。
阳光直射在地上,尘埃在光中旋转打摆,银发的至高主宰有一瞬间似乎融进了光中。
霓司祭配合着她的上级,缓缓停下脚步。
至高主宰侧目望向花园,又好像在欣赏被光点亮的玻璃花窗。
霓司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一个还不如孩童涂鸦的花样。精心切割、完美摆放的各色玻璃碎片,本该组成一幅美丽绝伦的艺术品,却映着一个扭曲的鸟的形状。
“那是一种已经灭绝的白鸟,象征人之意志永远不抵时间之力。”
至高主宰面朝光辉,长久地注视后,解释道。
霓司祭很久没见过他这一面。
既严酷,又宽和,像帝国之前的掌舵者们一样,令她发觉原来他还留有情绪。
是解决了地方执政官令他放松,还是因为那个神经小向导?
不懂就问是忠心下属的基本守则:“您要把他留在身边吗?”
他回首,看着她。
就好像她了解她的上司,她的上司也能猜到她的顾虑。
匹配率过高的哨兵向导会难以抑制对彼此的生理反应,比如心率加速、注意力集中、激素水平上升、多巴胺分泌。
她倒是不担心至高主宰被小向导影响。
小向导明显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任由自己被匹配哨兵的身体吸引,完全不打算抵抗。他估计也没有能力抵抗。
但是,“蓝星保护区并不配合。”
霓司祭低声汇报,隐含不忿:“姒周两家以记录缺失为由,拒绝提供于渔的所有信息。”
至高主宰颔首:“随他们吧。”
霓司祭顿了顿。再次确认,至高主宰现在的心情真的很好。
甚至能容忍对他的忤逆。
她忍不住问道:“于渔很像那位吗?”
至高主宰收回视线,侧脸在玻璃折射的七彩光芒中,犹如琉璃。
他往前一步,自光中踏向阴影。
“不。完全不像。”
记忆里的那个人,温柔又冷酷,寡言而多思。
不过,如果他也能生活在和平年代,应该会像于渔一样。
自由恣意,散漫无惧。
……
离开觐见室,付凝觉心力交瘁,止不住叹气。
本来就烦,还得提起精神,时刻把乱晃的小向导拉回来。
在于渔第十五次因为走神而拐向墙壁的时候,付凝觉忍无可忍,训他:
“别思春了!看路!”
于渔眨眨眼睛,过了几秒才回:“噢。谢谢。”
付凝觉等了几秒,没等到他骂回来,皱眉说:“你怎么了?总不能真的一见钟情了吧?”
于渔恹恹地说:“没有。”
他兴致不高,总是过分活跃的眼神变得安分,难受得头发都黯淡了,看起来一幅受情伤还嘴硬的样子。
要不是她把人带回来,小向导不至于受罪这份。付凝觉难得良心上线,安慰他:
“情场失意,职场得意。总比我好,什么都没捞着。”
付凝觉自嘲笑笑,越想越悲哀。
几天前,她是大星系执政官的心腹,堂堂军团长,风光无俩。仗着第十七军团离蓝星保护区最近的地理优势,把老大看中的棋子抢到手,沿路跟同僚们摩擦不断,眼看着安全把人送到首都星了,马上就要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老大噶了,还背上了行刺的黑锅。
先别管老大是不是真的刺杀摄政王,她是真的无辜。
她顶多幻想一下向导混成枕边人,替自己吹吹枕边风,从没有想过对至高权力不利!
虽然暂时活着,但得负责清除前老大的势力。
至于任务完成后,是鸟尽弓藏还是用完就抛,好难猜啊。
于渔正难受着,顺口回话:“那你去求一下白袍子呗。”
付凝觉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于渔反应不及,直直地撞上她:“?”
付凝觉及时躲开,凝视着他:“你看出来了?”
于渔撩起眼皮:“什么?”
付凝觉有时候觉得于渔是傻子,有时候又觉得他是在装傻。
她说:“没什么。我以为你知道霓司祭以前是我的导师了。”
于渔“哦”一声,没什么特别反应。
他现在对别人的原生家庭不感兴趣。
除了至高权力的。
耐不住付凝觉非要讲:“霓司祭喜欢教养小孩,我有十几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就更多了。她身为圣殿司祭,又是摄政王秘书,很忙。只有最强的弟子才能被她关注。”
于渔敷衍地附和她:“我懂,我养父养着一整个福利院,三四百个小孩呢。”
付凝觉顿时动容:“你比我惨。岂不是出席家长会都得提前预约?”
于渔谦虚地说:“也没有,这么多的小孩里我养父最爱我,作业都是他亲自批改的。”
不过,总是一边改一边怒吼“你不是我亲生的!”或者“真想把你丢回垃圾桶!”
所以于渔在幼儿园时期就知道自己是被捡回来的了。
付凝觉瞪着他,气不打一处来。
她把于渔当姐妹,忘了于渔是个男人。和男人倾诉童年创伤能听到什么好话。
付凝觉不是忍气吞声的人,人在王宫里,冲着大领导的小向导,秋后算账:“我费劲手段晋升,只为让她高看我一眼。今天功亏一篑,都怪你!”
于渔:“?”
关他屁事。
执政官死了,说好送他的金矿没了,他还没找她算账呢!
付凝觉咬牙切齿:“叫你背资料你背了吗?你但凡装三秒‘飞羽’呢?你就是这么讨好人的?”
短暂的失意者同盟立刻瓦解,于渔冷笑,嘲讽她:“你还好意思提?你甚至没告诉我至高主宰长什么样。”
听见他直接提起那个人,付凝觉飞速感知四周,确认隔墙无耳,才反嘲道:“谁知道有人从来不看新闻。连帝国领导人都不认识,你是帝国人吗?”
上辈子为帝国战死的于渔勃然大怒:“你放屁!他长那个样子,看不看新闻有区别?”
付凝觉哑口无言,胸口起伏,气了几秒,最后决定展示成年人的气度:“抱歉。”
她努力露出礼节性笑容:“也谢谢你不仅没有趁机报复,还愿意救我。至高主宰当前,如果你坚持是我逼迫你,老师肯定不会保我。”
于渔并不领情,反驳道:“我只是实话实说。他是个好人,不会无缘无故杀人的。”
付凝觉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于渔说的是谁。
她忍不住拍着小向导肩膀,劝他:“……弟弟,你清醒点。”
于渔打开她的手:“我很清醒。”
付凝觉指指天花,指指地面,然后指着于渔:“他是帝国的主人,你、我、空气、水和阳光都是他的所属物。你开排气扇换气会考虑废气的心情吗?他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
想起于渔几乎是个文盲,语气和缓了一点:“读点历史书,好好学习,顺便数一数他杀了多少人。实在不行过几天跟我去看男模呢,给老男人祛祛魅。”
于渔挥开她的手,想了想,说:“他能纵容你活到现在,还不符合好人的标准吗?”
付凝觉又只能闭嘴了。
军官送于渔出王宫,把人交给等候在外的侍从。
临走,她加上于渔联系方式,暗示他:“如果要分散注意力,想跟我去看表演,提前跟我说。”
于渔忍了三秒,张口向侍从告状:“付长官想带我看男模。我前几天才满十八岁。”
付凝觉落荒而逃,十几分钟后发送十条脏话,并把于渔拉黑。
但于渔刚到自己的新地盘,并没有留意终端上的讯息。
侍从安静温顺,像人形导航,开车把他送到一座浮空岛上。
他们指引他进入庄园,为他开门铺床,帮他调好天气,把庄园地图导入终端,给他发一日三餐饮食计划,然后消失在于渔视线里,无论他怎么喊都喊不出来。
真奇怪,无论是付凝觉还是侍从们,没有一个人告诉于渔,对他的安排是什么。好像所有人都默认他会跟着他们走,默认他自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于渔很不爽。
既难受又不爽。
他反驳付凝觉时说自己清醒,并非嘴硬。
于渔知道,他对至高权力,不是爱情,也不是喜欢。
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反应。
一看见他就想一直看下去,一想起他就蠢蠢欲动。
对方明明是个哨兵,并不具有操控精神的能力。
于渔见侍从们消失,钻进卫生间确认情况。
很健康,但没有身体反应。
难道他真的对陌生男人一见钟情?
于渔实在想不通,杂乱的思绪越生越多,要把脑袋塞爆了。
对方羞辱他,没把他当人,他为什么还是想见他?贱不贱啊。
于渔越想越极端,难以抑制地开始钻牛角尖,甚至思考起来,有没有可能自己本性轻浮,是个□□。
但上辈子追求他的人那么多,他从没有反应啊。
于渔一边反驳一边怀疑自己,烦躁地钻进被子里,缩成一团。
黑暗中,视觉消失,他闻到一股清冽的清洁剂香气,令他想起那道最后也没有闻到的气味。
以及他的神情,他的动作,他的吐字。
比傲慢更高高在上,比冷漠更难以撼动。
令人渴望见到他活过来的样子。
灵机一动,于渔突然明白了一切。
白塔从没有公开过哨兵向导匹配机制。
如果,他是说,如果,
如果是按性癖匹配的呢?
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难怪他想看见他,难怪他会被他吸引。
对方长在他癖好上!
于渔得出结论后,完全不检查答案。像往常一样,把作业一交,管它多少分,跑出去玩。
周渠总是骂他做事不上心,如果从来不在意答案是否正确,那么永远无法找到正确答案。
但对于渔来说,高高兴兴活着就很正确了。除此之外,他只需要一个答案,随便什么都好,能够让他不再纠结难受就足够。
解决心头大患,于渔眼睛一闭,开始上网。
付长官是体面人,见他用的终端是首都星早已淘汰多年的老款,打报告从星舰库存里调了一个高级货给他用。
轻便、迷你,还自带虚拟上网功能,不愧是向导特供军用版。
精神力触须接触到终端插口,于渔意识一沉,睁眼时发现身处星网之中。
他对高科技产品一窍不通,不知道怎么查看讯息。
但只要是人类,就一定能摸索出所有产品最核心的功能,
——打游戏。
……
至高权力在与军部统领们开会。
说是会议,其实是至高权力冷眼旁观,与会者们各执一词,吵成大混战。
霓司祭以安全等级不够为理由,借机脱身,坐在隔壁书房,一边等待会议结束一边处理其他事务。
帝国统辖数十个星系,其中大星系仅有七个。每位大星系执政官都是地方领袖,势力庞大。
死了一位大星系执政官,事情无法简单收尾。
斩首行动由霓司祭提出,至高权力点头,后续事项当然由她负责。
证明刺杀主谋的证据链得做得完美严密,执政官的直系亲属和心腹需要派人镇压,背后的政治投资人需要敲打,关系过近的亲朋师长得按照价值来决定是杀是废。以及最重要的是,执政官的集团所控制的经济产业和武装力量,必须全部吞下。
类似的事情她已经看过许多遍,也经过至高权力亲自教导。
因此,处理起来并不算困难,只是耗费时间精力。
霓司祭全神贯注,安排所有计划,确认各个事项的负责人,等她从繁重工作中抬起头来,才发现已经过去五个多小时。
军部会议还没结束,她并不意外。
统领们基本都是高等级哨兵,别说吵半天,打上一两天都不会累。
身为顶级秘书,霓司祭从不让自己闲着。她联络侍从:
“于渔做了什么?状态怎么样?”
领导突发奇想要养宠物,下属能怎么办,当然是做宠物的实际饲养人。
霓司祭面无表情,祈祷小向导不会太难伺候。
侍从的回复简洁明了:
“绝食、尖叫、自言自语。”
诉求也很直接清晰:
“我们该怎么做?能否发一份饲养说明或者行动指南?”
霓司祭温柔地关掉讯息,装作没看见。
已经是下班时间了。
她决定逃避突如其来的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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