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三个月的东海水晶公主殿，终于重新敞开了大门。今日是沉香与小玉的大婚之日，作为沉香的 “四姨母”，敖听心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殿内，婢女们鱼贯而入，手中端着盛放首饰的玉盘与叠得整齐的衣裳。为首的婢女轻声问道：“公主，今日着何装扮？”“公主，今日着何装扮？”公主宫的婢女问。
敖听心本是嫣红龙，生来便有一头金黄色的细软长发，肌肤透白中带着淡淡的嫣红，杏仁般的眼眸格外灵动，右眼尾那颗红痣更是点睛之笔 —— 往日龙身打扮时，婢女总会用殷红的龙鳞钿点缀在红痣周围，衬得她愈发娇俏；若是化为凡人征战，便会束起黑发、换上铠甲，多了几分英气。也正因如此，婢女才会有此一问。
“今日无须练兵，自然是公主装扮。” 敖听心笑着回答，语气轻快。沉香与小玉的大喜之日，她怎能不以神身盛装出席？况且见了众仙家，这般打扮也方便打招呼。
她亲自挑选了往日常戴的龙鳞花钿，任由婢女轻轻贴在右眼尾的红痣旁，瞬间添了几分明艳；又换上一身水红色的宫装，外罩五彩嫣红的纱袍，头戴银色嵌珠头甲，而嘴唇天然水釉一般，无需添妆。镜中的女子，肤白胜雪，发色亮泽，只是少了以往的快活。
婢女暗暗加快速度，不敢多话。
敖听心亲自挑选了一篮子硕大饱满的龙宫仙果，作为贺礼，又随口念了个口诀，便离水驾云，朝着刘家村的方向飞去。吐了个口诀，离水驾云西去。
刚到刘家村村口，浓郁的喜庆气息便扑面而来 —— 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红灯笼，路上的村民都穿着新衣，脸上满是笑意。敖听心收起云雾，缓缓落下，打算步行前往沉香家。村口站着许多引路的村民，见她衣着华丽、气质不凡，有些刚长成的小孩连忙上前想要带路。年长的村民笑着摆了摆手，笑着说：“这是沉香的四姨母，以前经常来的，也是神仙，路熟……”
是啊，怎么会不熟呢？在三圣母被压在华山下的十六年里，她无数次悄悄来刘家村照看沉香，从他牙牙学语到长大成人，这条路的每一间茅屋、每一棵树木，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今刘家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曾经的泥土路也变成了青石路，位置却是无有大改动。
漫步到沉香家门前，远远便看见三圣母与刘彦昌站在门口迎客。二十多年不见三圣母，还是跟以前一般无二，穿着宝蓝色的正装，只看着更加慈爱了。真真是华山守护神，慈祥仁爱的三圣母。刘彦昌站在她身边，笑容温和，看向三圣母的眼神满是仰慕。两人见到敖听心，皆是大喜。
三圣母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敖听心的手，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四公主，这些年，多谢你一直照顾沉香。杨婵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你...... 对了，你之前的伤好些了吗？我还以为你今天不能来了呢。” 这些年，敖听心对沉香的关爱、对他们一家的帮扶，三圣母都记在心里，只觉得亏欠太多。
敖听心轻轻回握住三圣母的手，又给了她一个认真的拥抱，随即笑着安慰：“快别哭了，今日是沉香和小玉的大喜日子，高兴点。沉香叫我一声‘姨母’，他就是我的好外甥，我怎么能不来？咱们姐妹多年，说‘谢’就见外了，要是被别人看见，该说生分了。” 她说这话时，笑容发自内心。
三圣母这才止住眼泪，破涕为笑 —— 是啊，守得云开见月明，以后他们一家都会好好的。她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敖听心轻轻按住了肩膀：“我不是客人，不用特意招待我，我自己找地方坐就好。”
话音刚落，敖春、沉香、赵香和小玉便围了过来，一一向她问好。敖春和沉香关系要好，早就过来帮忙打理婚礼的琐事，赵香跟在敖春身边，一会儿帮着贴喜字，一会儿又去招呼客人，忙得不亦乐乎；沉香穿着红色的喜服，牵着同样一身红装的小玉，两人眼神交汇间满是甜蜜。
三圣母还是拉着敖听心，将她带到了主桌。这一桌只有五个人：新人沉香与小玉、三圣母和刘彦昌，再加上敖听心。无需多言，所有人都明白，敖听心对沉香一家的照顾，早已让她成为了这家人的一份子。
沉香的婚礼没有大办，除了刘家村的村民，只邀请了几个亲朋好友，可三界各地送来的贺礼却络绎不绝。敖听心熟悉沉香家的布局，便主动帮忙打理礼单、招待前来道贺的仙家，动作熟练，仿佛在自己家一样。
婚宴开始后，赵香拿着酒壶，不停地给众人添酒，偶尔还会偷偷捉弄一下敖春，惹得桌上众人哈哈大笑。敖听心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忍不住默默笑了。这丫头性子好动，以后敖春怕是有的受了。不过看敖春那副宠溺的模样，无论赵香怎么闹，他都只会觉得可爱吧。想来，他们的好事也将近了。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敖听心下意识地抬头，便看见杨戬带着哮天犬走了进来。杨戬的目光扫过全场，第一眼便落在了她身上 —— 彼时她正看着敖春与赵香的打闹，侧颜含笑，嫣红的脸庞在灯光的映衬下，多了几分明媚，与往日在真君神殿的一缕残魂摇摇欲坠判若两人。
三圣母见到杨戬，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兄妹俩许久未见，自然是一番亲热。只是杨戬对着刘彦昌时，气氛难免有些尴尬。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说：“之前的事，别怪我。”
刘彦昌连忙摇头，笑着回答：“哪儿的话，都过去了。”
好在，杨戬与哮天犬此次前来，主要是代表天庭送贺礼，没聊几句，话题便转到了其他事情上。敖春和赵香也凑了过来，好奇地询问三界近来的趣事，这才知道，哪吒最近似乎有了心仪之人，对方可能是苏杭一带的女子。
“没想到哪吒也有动心的时候，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他动心。” 赵香好奇地说道，眼中满是八卦的光芒。
众人说说笑笑，气氛越发热闹。敖听心听到 “哪吒” 的名字时，心中还是微微一痛，想起了当年三哥敖丙的惨死。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新天条已推行，她对哪吒的恨意也淡了许多，只剩下一丝不能愈合的伤。
一番热闹之后，众人纷纷入席。哮天犬、敖春和赵香坐在一桌，杨戬作为三圣母的兄长，自然要坐主桌。于是，主桌的座位便成了：三圣母和刘彦昌坐在主位，沉香与小玉坐在左侧，杨戬坐在右侧，敖听心坐在对面。
敖听心心中藏着别样的心思，与杨戬相处时，便没了从前的自然。她端起茶杯，假装喝茶，不敢与他对视。
倒是杨戬先主动开口，语气和煦地问道：“四公主，之前的伤恢复得如何了？今日看你气色不错，想来是好了许多。”
“多谢真君挂念，龙女一切安好。” 敖听心微微颔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可指尖还是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今日来参加婚礼的，大多是刘家村的村民，外来的也就只有敖春、赵香、杨戬、哮天犬，以及她自己。主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敖听心便主动找话题，将话头转向了三圣母一家：“刘大哥是凡人，虽说添了二十年寿命，可与神仙相比，仍是短暂。不知道你们日后有什么打算？” 她是自己人，这般关心也显得自然。
三圣母与刘彦昌对视一眼，两人眼中满是温柔。三圣母笑着回答：“前些日子，二哥去万寿山找了镇元大师，求来了一颗人参果。古书记载，人参果又称草还丹，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吃一颗便能活四万七千年。虽说是传说，可药效也差不了多少。”
她没说的是，其实最初是沉香去求的，可镇元大师与孙悟空在西游时结过仇，沉香是孙悟空的弟子，镇元大师说什么也不肯给。最后还是二哥请了佛祖一同出面说情，才求来了这颗人参果。吃了人参果后，他和沉香、小玉会帮着彦昌一起修炼，想来用不了多久，他便能修成仙体。
三圣母说得谦虚，可在场的人都明白 —— 有了人参果打底，再加上三圣母、杨戬、沉香和小玉的指点，刘彦昌修仙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敖听心听了，彻底放下心来。杨戬一家从瑶姬娘娘开始，已经承受了太多牺牲，如今能有这样的圆满，也算是上天垂怜。
敖听心沉默下来，脑海中却莫名想起千年前去灌江口时，杨家院子里挂着的那串风铃。如今新人团聚，可那些逝去的人 —— 瑶姬娘娘、杨戬的父亲和大哥，却永远成了遗憾。就像她的父王母后，嘴上说着要忘记大哥、二哥和三哥，可午夜梦回时，那些伤痛又怎能真正放下？
她想起在真君神殿时，杨戬曾向她诉说过所有心事 —— 他愧疚于三圣母，当初关押她时，其实并没有把握沉香能逼出新天条；他愧疚于母亲瑶姬，总觉得若是自己当年不那么鲁莽，母亲就不会神魂俱灭；他更愧疚于父亲和大哥，若不是自己任性去找未婚妻，他们一家或许就能及时逃离，免于那场灾难……
这就是神仙的痛苦吧 —— 凡人死后尚可投胎转世，凡间的亲人也能通过焚香烧纸，有个念想，可神仙若遭了天谴，便真的是生生世世都没了。杨戬曾说，他无数次想过，若是父亲、母亲和大哥能投胎转世，该有多好。可他也明白，有些遗憾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
就像当初，杨戬对她无话不谈，需要她给的力量支撑；可现在，他们也只是点头之交，是同僚、也或许是朋友。可就算是朋友，也不该走得太近。敖听心在心里告诉自己：所有的心事，既然已经压下去了，就该压得更死，绝不能有解封的一天。
赵香又拿着酒壶过来添酒，她的出现打破了片刻的沉默。众人看着她娇俏的模样，又聊起了敖春的婚事，气氛再次热闹起来。
等菜的间隙，三圣母忽然想起了什么，关切地问道：“早前西海发函，邀请四海龙族团聚，四公主去了吗？三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敖春是小辈，不清楚当年的恩怨，虽然去了西海，却没过多打听寸心的情况，所以三圣母才会问敖听心。
“前些日子我身体还不太舒服，就没去参加四海聚。”
“母后前些日子说，寸心妹妹看起来好了很多，心结也解开了。等参加完沉香的婚礼，我打算去西海走一趟，亲自去看看她。”敖听心喝了口润喉酒，状态好了许多，侃侃而谈，依稀如昨。
“四公主之前受伤，都是杨戬的过错。” 杨戬忽然开口，面部表情依旧严肃，可眼中却藏着关切，“明日我会上天求老君再赐些仙丹，然后去东海探望你，看看你的恢复情况。”
杨婵将杨戬的眼神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动。
敖听心却不敢看杨戬的眼睛，邻座的距离太近，让她有些不自在。她又喝了一杯酒，假装带着几分醉意，低头晃了晃酒杯，轻声说：“多谢真君美意，小仙真的已经痊愈了，不必挂碍。”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等我从西海回来后，打算去凡间走走。敖春的婚期也快到了，龙宫虽然已经在准备，可我作为姐姐，总得亲自准备些聘礼，才能安心。三媒六聘，总得风风光光地把赵香娶进门。”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别去东海找她，求求了。爱一个人太痛苦了，过去的两个月，她度日如年，终于体会到了 “长相思，摧心肝” 的滋味。她不敢想象，那些爱了千年的人，承受的是何等深沉的伤痛。她只想远远看着杨戬得到幸福，然后慢慢淡忘，最后守着东海，守着责任使命，如此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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