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门已经许久没有回到宗门了，和师父啸父仙人的为人一样，宗门所在的这座仙山平平无奇，远没有炽灵山那般天光云影。
可当师门回到这里，入眼的一草一木、一阶一墙无不勾起他自幼在此习武练功的回忆。
洛琳说天界撤了师父的所有职务，将他贬下界来，这其中原因自然与师门脱不开干系。
师门岂是铁石心肠，自然不能坐视师父遭受无妄之灾，毕竟这个老头是他的恩师，关系绝不是说断就能断的，正欲进去找师父时，一名青年从旁边走了出来，喊住了他，“是师门师兄吧？”
师门一愣，“你认得本座？”
青年点了点头，微笑道：“师父每每提起师兄都骄傲不已，他说你法力通天，乃三界翘楚，弟子很是钦佩，心向往之，时常在心中想象师兄的风采便是如你这般，故大胆猜测，您就是师门师兄。”
师门没有多想，下意识一问：“你是他新收的弟子？”
“是！”青年恭敬一礼。
师门将青年瞧了瞧，看这青年平心静气，确实是个修行的好苗子。
“可有名号？”师门言语间不热情，也不轻慢。
青年回道：“弟子己天。”
“好名字！”师门径直进门，朝前堂走去，这个时辰师父大概会在那里。
己天跟了上去，说：“是师父赐的名字。”
师门又随口问道：“赐名己天，他是冀你心随自己，还是听由天命？”
“师父没有明说！”己天一边跟随一边回答：“弟子认为，这是师父故意不设限，给了弟子两可的选择。”
师门听言，脚步稍缓，直至停下，沉默了一阵。
“师兄若是来找师父，可要白走一趟了，师父已然下山，云游悟道去了。”
云游悟道去了？师门既意外，又觉得情理之中，师父高风亮节，他定是算到急性子洛琳会拿这事去找师门，于是提前下山云游，避免与师门见面。
啸父仙人每次下山云游悟道，没个三年五年是不会回来的，师门知道师父煞费苦心逃避，必定是不想让自己感到愧疚和为难。
这个慈祥的老头对师门从不过多说教，也不横加干涉他的行为，导致师祖重黎也对啸父“放纵”徒弟非常不满。
啸父此次被贬显然是被颛顼针对了，师门双手攥成了拳头，对天界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己天：“师父给师兄留了话，让弟子代为转述。”
“师父说他醉心修道，天庭任职并不是他仙途所求，漫漫修道之路起落随心、不受掣肘，既要做到不问得失，也不惧去路，师父与你一样，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说完，己天朝师门弯腰致意后就走开了。
师父的留言避重就轻，他一如既往地支持师门，就算师门捅破了天也不影响他们的师徒关系。
可是越这样，师门就越痛恨那名始作俑者，他咬着牙暗暗骂道：“颛顼，你这卑鄙的家伙。”
炽灵行宫。
夏棠踩着沁凉的雪地练功，手中的月牙锥在空中铮鸣，一招一式都行云流水，巨狐在不远处侧卧着歇息。
老钟刚从忙碌的厨房方向过来，飘落的雪花不经意地沾满了他的衣襟，见夏棠挥舞着月牙锥练功，老钟好奇地问：“怎么不见姒儿呢？下山玩去了？”
巨狐腹中的毛发被拨开，探出了一个脑袋，“钟叔，我在这呢！”
夏棠收起月牙锥：“她身上没钱，能去哪？”
“还是夏棠姐懂我！”姒儿笑着应道。
姒儿去了一趟南柱墟界，回来后又因为骨折休养了一段时间，她是很想下山玩，还甚是想念美食“啵啵糕”，可是仙尊已经许久没有给她发薪水了，所以没有多余的钱下山吃喝游玩。
别的穷光蛋可能会因为没钱卑微到骨子里，姒儿却穷得理直气壮，大大咧咧地承认。
在巨狐身上睡了一觉，姒儿舒服极了，她从巨狐身上下来，炽灵山地势最高视野开阔，她眺望群山，入眼的每座山都像披上了一袭白纱，精美如画，姒儿忍不住赞叹：“好美的风景啊。”
姒儿张开双手，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仿佛把自己融入了这副雪山美景之中，来了一场云端之约。
旁边的爵六说：“姒儿还是年轻，眼界太窄了，这世上还有比之更美的风景。”
姒儿看不惯爵六倚老卖老，“爵六哥莫要神气！来日方长，我定要踏赏天下所有的美景。”
夏棠笑道：“天下美景何其多，世间那样广阔，就算你一生都在行走，恐怕也是无法尽赏。”
老钟顺了顺自己的胡子：“除非你能跟仙尊学来瞬移的法术，那想去哪里都不成问题。”
姒儿无奈道：“我也想啊，可是仙尊不肯教我。”
“走遍世间不太现实，那我就尽量将那些知名的景点都游历一番。”姒儿掰着手指头细数，“我要一游昆仑瑶池，与天宫做邻居，然后荡舟云梦泽，把大江大浪闯一闯，最后登上会稽山，将祖先祭上一祭！”
姒儿对这些名景胜地很是神往，她的话把大家都逗乐了，“再不济！也要去镐京一游，看看天子的都城与王宫。”
姒儿说得津津有味，想想都开心，她没发现师门已经来到背后，大家注意到师门表情严肃、脸色不佳，就纷纷夹着尾巴假装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只有姒儿还在那对着天空畅想，“不知天子的九口大鼎给不给参观……”
师门面若寒霜，上来便问：“你说你要去哪里？”
仙尊多数时候都很严肃，可他这个时候的严肃仿佛到了另一个高度，突如其来的质问将姒儿吓了一跳，巨狐也品出仙尊的怒意，猛地弹起溜之大吉。
师门扯起姒儿的手，“你说你要去镐京？”
师门的影子慢慢遮住了姒儿的脸，将那句话又问了一遍，“你说你要去镐京？”
姒儿从未看到他对自己这样生气，好像要将她生吞了似的，她怯怯地问：“那……那地方去不得？”
姒儿感觉自己纤细的手腕都要被仙尊捏碎了，师门愤怒的脸愈加逼近，“本座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阻止你走向那座城，而你，竟然那么轻易地说出……去那里一游的话……”
姒儿身上那篇被颛顼拟定的命书里，她最终将走进镐京城，并与那个王朝一同覆灭，师门一直试图去帮她扭转这既定的命运，不忍她受一分伤害，反观姒儿，她竟然说出去镐京游玩这种话来，这于师门而言必然是无法原谅的。
“你是多想要气死本座？你何时才能争气？何时才能有自我远见？何时才能将智慧提升至应有的高度？”师门目眦欲裂，几连问之后，他才松了手上的力度，苦口婆心道：“姒儿！不要对命运漠不关心，不要低估这个恶意的世界！”
姒儿脑袋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抬头望他。
师门已经没时间对姒儿循循善诱，而是要开门见山的、直达目的的，要她马上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师门又提升了声调：“本座每次提醒你的时候你都在想什么？你有在听吗？你有听清楚吗？本座在讲重要的话，不是对别人讲，而是对你讲，本座要确保你有在听。”
姒儿点了点头，师门将姒儿的手揉在掌心，并贴在自己的脸颊，闭眼道：“答应本座！永远不要踏入镐京城！永远不要走进那个王宫！答应本座！”
仙尊很少有这么魔怔的时刻。
“嗯！”姒儿认真道，“我答应你！”
“我刚才也只是一时兴起，没经过脑子才会那样说，镐京那个地方，我确实是不会去的。”
“爹爹说，娘亲正是在镐京城外被天子的卫兵无端杀害……”姒儿红了眼睛，“我怎么可能会向往去那个地方呢……”
“嗯……这样就对了！……”师门这个时候才恢复了一些理性，稍微不那么紧绷。
这个女孩没心没肺确实可恨，可是，这命运也确实不是她想的，也不是她能选择的，说到底，她才是那个最无辜的可怜虫。
师门身体忽然发沉，原本舒展的表情忽又绷紧，全身渐渐虚脱，极不舒服。
姒儿扶住弯下腰的师门，慌张问道：“仙尊？你怎么了？”
只见一道道火红的修为从师门的心口处不断涌出，持续地升空流失，姒儿猛然猜到了原因：“仙尊……那道咒术又发作了？”
师门闭上眼，像骤然被抽了魂一样虚弱地往一边倾倒，姒儿扶不住他，也被带着卧倒在雪地上，姒儿忙坐起来，不断拍着师门衰竭的身体，“仙尊，你醒醒……”
仙尊发病姒儿是见一次怕一次，她如热锅上的蚂蚁乱了分寸，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对了，只有那个人能救仙尊，只有向他问药，仙尊才能得救，姒儿慌张无措：“我得去找他，凌上君，我得去找凌上君为仙尊治病……”
恰逢此时，身后有脚步声回应，“来了。”
姒儿回头，看到的正是她此刻最想见到的人，凌封紫，凌封紫身后还拖着两个“小尾巴”是背着药篓的丁铭、廖玉，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喊：“姒儿姐姐。”
姒儿迈步上前冲凌封紫央求道：“凌上君，快过去看一看仙尊，他快不行了。”
凌封紫面上含笑，好像早有预料，“果然，我来得还算及时。”
凭借着医者的直觉，凌封紫在上次牌局时就推断出师门身上的诅咒即将复发，所以凌封紫总能那么及时地为麻烦带来曙光。
丁铭、廖玉的背篓里装着的，正是用从何罗鱼王身上取来的十颗内丹所熬制的药汤，那是仙尊急需的救命药。
在姒儿慌乱之际，凌封紫这样一位聪明沉稳又富有爱心又医术高超的人，总能让她的心踏实不少。
几人将昏厥的师门安置到床榻上，平日里几乎无所不能的仙尊在发病后，只能以最无力的姿态接受姒儿的照顾。
夏棠他们也为仙尊的病情揪心，可是他们爱莫能助，只能寄希望于凌封紫的医术能起作用，早日还仙尊一个健康的身体。
丁铭、廖玉在炉边煎药，凌封紫盛出药汤端来，姒儿接过药汤，亲力亲为给师门一勺一勺喂下，在他安睡之后，还时不时探他身体是否还热乎。
连着喝了几日药汤，师门的状况逐渐平稳，心口的咒印渐渐愈合，姒儿紧握师门的手，颤声道：“我不想再看见仙尊这么虚弱痛苦的样子了。”
一同守夜的凌封紫皱眉道：“仙尊身上的咒术愈发狠厉，此次症状远超以往，之前，这道咒术是一年一发，如今却是不定时复发，让人摸不准时间。”
凌封紫很是担忧，这次是寻遍了许多海域才捕捉到何罗鱼王，堪堪凑齐十颗妖丹为师门治病，可这道咒术每次复发之后都需要数量翻倍的妖丹压制，凌封紫担心的是，若不能赶在师门下次发病前凑齐足够的妖丹，到时师门能否保住小命可就不好说了……
姒儿趴在师门旁边一直哭，“仙尊他帮了我好多，可是……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他，我好难过，好像我永远只能当一个拖累他的人……”
凌封紫本来因为心中担忧而走神，听到姒儿说话，他轻抚她的肩膀，挤出一个微笑鼓励她：“姒儿，别灰心，你可以做到的。”
“我……”姒儿抬起泪痕交错的脸，“凌上君，我真的能做到吗？”
凌封紫报以坚定的目光，“因为你和师门的命运注定是交织在一起的，毋庸置疑，你们两个都是可以为彼此付出心血、并互相拯救的人。”
互相拯救？姒儿想，对，自己与仙尊之间，她绝不能停留在只被照顾的层面上，她也要有出息才行，那样才可以在仙尊需要她时候成为他的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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