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儿醒过来时，是被耳边呼啸的风吹醒的，他们疾驰在空中，远离了柱墟界，天已经大亮，待姒儿看清自己所处境况时，她的脸腾地烧红了。
飞鸾的背上，姒儿窝在师门怀里，正破开云层在万里高空中极速前进，而姒儿的手竟自然地搭在师门的胸膛，非常地自然，熟稔得仿佛演练过无数遍一样。
即便是仓促出发，仙尊周身还是纤尘不染，宛如一块擦得锃亮的美玉，这副绝世容颜总能勾得姒儿心神晃荡，这也难怪就算在睡梦中，姒儿还会忍不住上手，贪恋地去触摸。
人无完人，生得好看的人，总会在别处有一些缺憾，仙尊的缺憾，全都落在了这张嘴。
可姒儿偏就是吃他这副好皮囊，明明每天都记恨他的毒舌，转天又跟失忆了一样，只沉醉在他的美色里。
姒儿下意识地想把手收回来，不曾想手腕又被师门按了回去，姒儿愣了愣，只听到仙尊说：“想放就放着吧，这样能暖和些。”
飞鸾又振翅□□门望着远方的云海，补充道：“只是别再乱抓了，怪痒的。”
嗯？姒儿心中一阵惊雷，难道，自己不老实地抓了一路吗？姒儿后知后觉地回想，脸上又红了几分。
姒儿支支吾吾，为自己的孟浪之举辩解道：“我只是做梦了，梦见捡了满满一筐羊崽子，黄的、白的、黑的、花的，它们都太可爱了，我忍不住把每只都摸了个遍……”
师门沉默了片刻，低下脸看她：“为什么不是梦见本座。”
姒儿被问得一怔，仙尊也太幼稚了，连她梦什么也计较？
姒儿只好求饶道：“醒着的时候，我的世界就已经全是仙尊您了，睡着后，就让我梦点其他的吧……”
说完，姒儿脸颊更烫了，偷偷抬眼去看，却见师门嘴角似乎弯了一下，仙尊被风掀起的袖口，轻轻地扫过了她的手背。
“仙尊！我们要去什么地方？为何不使用燃花瞬移术？”姒儿问。
“因为那个地方本座也没去过，只能御风前往。”
燃花瞬移术只能去往踏足过的地方。
姒儿又往他身上靠了靠，“仙尊，我们是……又惹上什么麻烦了吗？”
“无妨。”师门平静道，声音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没有本座解决不了的麻烦。”
姒儿索性再凑得近些，仙尊身上有一种魔力，每当她心慌意乱时，只要挨仙尊近些，他给的安全感就能让姒儿安定下来，同时觉得天大的灾难都是过眼云烟。
“在想什么？”师门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花痴少女，“若是觉得乏了，不妨看一看沿途景致，倒也壮观。”
飞鸾飞得极高，两边云层流转，是平日里难见的奇景。
“不……”姒儿轻轻摇头，她才没空看其他，“仙尊就是最好的风景……”
后面一句姒儿说得极小声，一出口就被嗖嗖凉风吹散了，仙尊并没有听见。
“好想就一直这样，能靠着仙尊，看着仙尊。”姒儿像撒娇的孩童，又像微醺的酒徒，她仰起头凑近师门的脸，“这想法是不是很奇怪？但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姒儿对师门的爱意一次比一次成型，她不再厌恶和逃避这份情感，而是选择了坦然接纳。
可纵然她大大方方将爱慕说出口，这榆木脑袋的仙人还是专注于前路，仿佛接收不到她这近乎直白的示好，仙尊那双清明如水的眼中，没有半分波澜。
姒儿心中叹息，仙尊啊，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就不能给哪怕一丝回应吗？我的每一次示好都是攒足了勇气才说出口的，你再这样把我晾着，小心我也会把冷漠还回去的。
姒儿暗自赌气，鼻子有些酸酸的。
“你可能太累了吧。”师门说。
气氛都烘托成这样了，结果就得来这样不痛不痒的一句？姒儿觉得心累，心想：对牛弹琴，说的就是我吧，仙尊已经不只是冷血了，简直是不通人性，他的情绪总是这样稳定吗？还是千年的岁月把他的性子都磨成了尘埃？
她大概不能指望能跟他表白清楚了。
“嗯，就是觉得好累，头好晕，眼皮子好重……”姒儿气若游丝。
“别睡。”
“不行……”姒儿虚脱，整个人瘫软在师门怀里，“我得闭会眼睛，缓一缓……太难受了……”
可不，仙尊啊！你把我给愁得……唯一一点剩余的体力和脑力也都被你耗光了。
然后，姒儿真的闭起了眼睛，眼睫无力地垂了下去，师门赫然见到她额上那枚符文又在疯狂闪烁，这才是吞噬她体力的元凶。
催命的符文愈加闪烁，姒儿呼吸几乎停滞，脉象弱得如风中残烛。
师门立即凝神，掌心施出治愈术为姒儿渡入续命真气，可她的心脉仿如破漏的竹篮，任凭多少真气注入，始终无法充沛。
望着怀中气息渐弱的人儿，师门拍了拍座下的飞鸾，“再快点。”
飞鸾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急切，它长鸣一声，双翼急振，急不可耐地向前滑翔。
天界。
祝融重黎瞬移落在宫阙门前，火红的光晕散去，她立在阶前，抬眸扫过眼前府邸门上的金色牌匾，上面“司命仙府”四字熠熠生辉。
毕方神鸟也紧随而至，它单足落在了司命仙府的檐角，优雅地收拢翅膀，然后悠闲地用喙细细梳理起颈间的翎羽。
重黎正欲拾阶而上，一道身影拦在了她身前，苍舒负手而立，目光带着审视：“祝融上神，这个时候造访司命仙府，不知有何要事？”
“本神前来，自然是要找司命星君论事。”重黎抬脚就要越过他。
苍舒却又侧身再拦，勾着嘴笑道：“不巧了，司命星君现下不在府中。”
重黎眉峰微蹙：“你支开了他？”
苍舒笑而不答。
重黎目光渐冷：“苍舒上神最近与那位仙子走得太近了，连行事都染上了几分激进。”
重黎对苍舒的品行很是鄙夷，这人总是在别人背后暗搓搓地搞一些小动作。
“弥安秋确是个可造之材，帝君亦对她青眼有加。”苍舒缓步绕着重黎走了一圈，“倒是你……”
“我怎么了？”重黎冷冷问道。
苍舒停下脚步：“倒是你，祝融上神，你近来的行径，开始有点不对劲了，你，还是那名忠于帝君的战神吗？”
重黎迎着他的审视，不俾不亢道：“自然，吾对帝君绝对忠诚。”
“那你来找司命星君，所为何事？”苍舒看她的眼神愈发严厉：“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为那龙女的命书而来？”
重黎：“苍舒上神明知故问。”
“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为什么会引起祝融上神的注意呢？”苍舒故意这么说，是想泼她脏水，挖坑给重黎跳。
苍舒：“自从帝君绝地通天之后，人界受天道庇护，独立运转，天魔二界不可直接干预，那龙女是天选之子，是帝君用来左右人界王室气数的棋子，怎么？祝融上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事感兴趣的？”
重黎只道：“关于这事，本神确有几分疑惑，想向司命星君请教……”
“够了！”不等重黎说完，苍舒陡然扬声打断，“从你来到司命仙府的这一刻起，就证明你心已动摇，还说什么你对帝君绝对忠诚？”
“龙女的命书是帝君亲拟，你对这件事有疑惑，就是对帝君有异议！”
“你是怀疑帝君的决策吗？还是说，你要站到帝君的对立面吗？火神一脉是要反了吗？你祝融上神要选择背弃帝君吗？”
“没有这种事，苍舒上神多虑了。”重黎解释道，“本神只是觉得，那龙女或可用一种更妥当的方法履行天命……”
“你同情那龙女？”苍舒又一次打断，语带讥诮：“可你何曾同情过帝君？”
苍舒目光沉沉扫过重黎，“在你同情龙女的时候，帝君最疼爱的儿子梼杌殿下正囚在幽暗的牢笼里，没日没夜受癫狂症的折磨，他发病时的每一声嘶吼，都像锥子一样刺痛着帝君的心。”
颛顼对龙族的仇恨，正是始于梼杌被龙族所伤之后。
“可这些年来，龙族早已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重黎说。
“不够！还远远不够！”苍舒高声盖过她的声音，“龙族重伤帝子，便是千刀万剐也难抵其罪，施以再多惩戒都不为过！”
“帝君爱子心切，你能体会为人父母的那份剜心之痛吗？帝君的痛心你视而不见，如今不过是让一名龙女赴死，你就胆敢质疑天命？这就是你效忠天界的态度吗？”
“你就是这样回报帝君的器重和信任吗？”
重黎每句辩解都被苍舒的控诉抵了回来，苍舒句句紧扣为臣之道，将重黎的言行置于不忠不义的境地，重黎纵有千言万语也难以启口，只能默然承受这份无从辩驳的指责。
“我对帝君绝无二心。”重黎最后妥协道。
“这是你的心里话吗？”苍舒一脸得逞后的得意，“那我真替你高兴，有句忠告想送给祝融上神，有些时候，比起无端的怀疑与反抗，保持沉默和服从，才是更明智的选择。”
苍舒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落在重黎脸上：“你该知道，那些与天界为敌的逆贼们都说，天界之中，祝融重黎是唯一让他们忌惮的战神，于帝君而言，你有多重要，无需我多言，所以，请守住这份对天界的忠诚，不要再让帝君忧心。”
重黎缄默着不再接话，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短时间内连续输了两场嘴仗，重黎思绪非常混乱，许多事情明明是非分明，可偏生立场如无形的一堵墙，把她与正义隔开了，让她没得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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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处极偏僻的荒原，零星的绿植顽强地扎根在土中，像散落在地的点点玉石，一阵一阵的风沙带着呼啸声掠向远处，如海浪般周而复始地漫过荒漠。
唯有荒原正中的那座孤山，像是凭空落下的巨石，突兀得格格不入，仔细望去，总让人觉得它不属于这里，仿佛是被谁硬生生嵌进这片天地里的异物。
一道火影从飞鸾背上跃下，师门横抱着失去意识的姒儿，落在了这座孤山脚下，随后慢慢地走近那座孤山。
孤山脚下的岩壁上，忽然睁开了一双巨眼，粗糙沙哑的声音像是从石缝里挤出来的一样，“站住，你，该止步了。”
师门置若罔闻，抱着姒儿径直走到巨眼跟前。
这双巨眼将师门上下打量，“你行走带火，可是燧人氏后人？”
师门声音冷冽：“会使火的，可不止燧人氏一族！”
“那便是祝融氏了。”巨眼微微眯了一下，作出了自己的猜测。
“轰～”
山体忽地发出巨响，一只覆盖着黑色鳞片的龙臂猛地从山侧破土而出，并悬至师门头顶，那双巨眼目露凶光，“叫你止步不听，当真不怕本神一掌将你拍扁？”
师门抱着毫无知觉的姒儿，背脊挺得笔直，并没有后退的打算。
那双巨眼又威胁道：“本神乃龙族至尊，虽被颛顼老儿封印在此，但将你拍死的力气，还是有的。”
原来，这尊神龙被石化成了一座孤山，被颛顼搁置在此处。
师门完全漠视神龙的威胁，把神龙之言当作了耳旁风。
这尊神龙是个暴脾气，即使行动不便，也绝不容忍他人冒犯，神龙觉得师门太过狂妄，于是怒血上涌，朝师门说道：“本神再说一遍，本神真的会拍扁你们！”
“你不记得她了吗？”师门抬眼，缓缓开口，“如果你记得，就不会这样威胁本座。”
神龙双眼缓缓垂下，俯瞰着师门手里沉睡的少女，瞳孔中甚是困惑，随后，神龙又看向师门。
“本神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神龙声音放软，茫然道。
师门又走近几步，将姒儿轻轻放在神龙眼皮底下，并轻轻将姒儿脸上的发丝拂至耳后。
做完这些，师门站了起来，仰头望着这尊石化神龙，平静却清晰地说道：
“救救你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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