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看着那道从姒儿房间出来的身影，师门眼中先是惊，随即化为熊熊怒火。
师门之所以愤怒，是因为他意识到了些什么，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绝不该在此时此地出现。
对上师门的目光，重黎坦然回视，这是被誉为三界第一战神的她，在成千上万次尸山血海里屹立不倒的气度和倨傲。
“你，对她做了什么？”师门声音冰冷如雪，眼中已开始迸出火星，甚是灼人。
“面见师祖，礼节用语全都省略了吗？”重黎慵懒地环起双臂，身姿却如雪中劲松一样挺拔。
“我在问你……”师门剑眉紧蹙，握拳震怒，“你对她做了什么？”
重黎却像无事人一样，无视着师门的怒火，“吾不过是让她记起自己的身份和使命罢了。”
重黎像是提及一件无足轻重的琐事一样，说完就调转身子，朝着炽灵山下飞去。
转瞬之间，那身影就只剩山下雪幕中一个模糊的黑点，速度之快，使人恍惚。
“站住！你不能走！”师门急喝一声，骨笛应声落在掌心，也跟着飞漱而下。
二人落于山下，重黎倏然回身，“你面前站着的，可是三界第一战神，这般穷追不舍，莫是想送死？”
重黎拥有令三界闻之色变的最强战力，纵使师门天资再高、本领再强，在这位三界公认第一战神面前，还是不够看的。
师门却不示弱，骨笛在手中拧转了一圈，“三界第一战神，却在深更夜半潜入他人房内，难不成是做何见不得人的事情？师祖做这种与自己身份不符的行径，竟半分不觉羞愧？”
“放肆！”重黎岂容他没大没小，她长袖一甩，数道如灵蛇般的火焰向师门飞去，师门交叉双臂格挡，可身上玄色仙袍还是被烧穿数道口子，重黎怒道：“当年本神就应该亲自管教你，而不是随意丢给啸父，把你惯成这副冥顽不灵的样子。”
师门忍受着身上的灼痛，依旧嘴硬：“多谢师祖的弃养之恩。”
重黎眼神一厉：“你这离经叛道的劣徒，你还要护那龙女到何时？”
师门也郑重回击：“我也想问，你们要到何时才肯放过她？”
重黎冷声道：“那龙女为天命所选，身负神圣的使命，帝君已经为她的命运做好了安排，况且她的命书已经存入归墟，再无逆转可能。”
归墟之中存着三界众生的命书，命书一旦存入归墟，命运便即刻落定，尤其身负天命者，其命书更是铁律，无从更改。
“你这般负隅顽抗不过是徒劳，吾劝你早日收手，让那龙女顺从天命，他日天命完成，我定会在帝君面前为你求情，解除你身上的天罚之咒。”
“呸！”师门怒不可遏，“姒儿的命书，你可认真看过？”
重黎眉峰微蹙：“她的命书吾虽不曾过目，想必与前两次行使天命的蛇女、狐女，当是一样。”
“一样？”师门愤恨地反驳：“蛇女妺喜覆灭了夏朝，得封为圣母，狐女妲己覆灭了殷商，后为女娲收为关门弟子，对于天界而言，她们皆是有功之臣，最后也都位列仙班，得到了极好的封赏，可姒儿却没有这种待遇，你可知那道貌岸然的帝君，为她拟写了一个怎样的下场？”
“那份命书曾在我手里，我亲眼得见，在你那位为之效忠的帝君授意下，姒儿将走向与妺喜、妲己完全不同的命运，命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姒儿将入周室，并最终与周王朝一并殉劫。”
“也就是说，姒儿作为天命之人，事成之后不会善终……”师门愤怒直言，声声如泣血，“她将被当做棋子，用完既死，不复存在。”
“只因为，她是龙族。”
“不可能。”重黎笃定道，‘王朝的天命执行者，断不会落得这等下场，你肯定是弄错了，帝君不会这样做。”
重黎心目中的帝君形象伟岸，他是力挽狂澜，将三界从天塌地陷的危机中拯救出来的救世之主，绝不可能是师门口中那样不堪的卑劣之徒。
“你以为我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吗？”师门字字铿锵有力，“明眼的人都能看出，这出自于他对龙族的私恨。”
重黎像被师门的尖锐之语刺中一样，竟罕见地有些失态，她只能强制镇定：“不管你怎么说，那龙女最终也只能走向宿命，你做这么多都是多余的。”
师门怒吼：“姒儿何其无辜？难道生为龙族就是一种罪过吗？那个坐在神位上的家伙，他地位再光鲜，也掩盖不了内里的龌龊，对于他的所作所为，你祝融上神要缄默到何时？”
“放肆！”重黎挥出一道烈焰，轻易地在师门脚下炸开，烧出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你对帝君无端的抨击，在此大放厥词，没有任何可信之处，效忠帝君，是我身为火神的天职，更是我为整个祝融氏争来的无上荣光。”
话虽如此，重黎的尾音却是轻颤，声调也跟着弱了下去，全然没了三界第一战神摄人的气势。
“不，你让火神这两字蒙了羞。”师门跃过那道沟壑，走向重黎，“你们唯一会做的，就是躲在背后算计，把别人当棋子摆弄，何其卑劣？何其下作？”
冷汗从重黎的眉角往下淌，她是谁？她是历经无数战役从无败绩的三界第一战神，从来没有谁能让她后退半步，可这个时候，面对满眼怒火咄咄逼人的师门，她竟控制不住地连连后退。
师门不断拔高着音量，连吼带骂：“师祖，你活了几千岁，竟还没有我这晚辈活得通透？你就是帮着颛顼玩弄权术、满足私欲的帮凶，你连是非曲直都分辨不清，你是火神之耻。”
师门句句直戳痛处，重黎心口猛地一窒，她心中长年累月筑成的常识与认知，好似在这一刻开始崩塌，她从未如此心虚过，师门的每句话犹如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尊严防线上，让她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尤其是“火神之耻”四字更是让她振聋发聩，让她产生如潮水般的自我怀疑。
师门最后苦口婆心道：“师祖，那个对权利与名望极度痴迷的家伙，根本不值得你效忠。”
“你闭嘴！”重黎气急败坏，谁能想到她堂堂屹立三界不倒的祝融重黎，今夜会反过来被徒孙说教了一顿，偏偏对方还字字珠玑，使她无法反驳。
这平日里能动手就绝不废话的鲁莽徒孙，为何打起嘴仗来也这般犀利，脑袋空白的重黎想不明白，也不愿承认，师门之所以能赢得这场嘴仗，只因他占理。
重黎不想再与他多言，她慌张地转身，化为一道火焰冲天而去，消失在沉沉的夜空之中。
师门望向天际，咬着牙道：“本座绝不会让她落入你们的魔爪。”
师门瞬移回行宫，又急急入姒儿屋内，只见姒儿在榻上睡得恬静，似无事发生。
师门指尖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姒儿鼻子皱了皱，缓缓睁眼，烛光里影影绰绰看到了师门俊朗的面容，她的心顿时又安定了下来，还下意识地把脸颊往他的手心蹭了蹭。
可这份亲昵不过片刻，姒儿忽然意识到不对，她猛地坐起，捂着被子往后挪了挪，闭眼吼道：“仙尊！大半夜的，你闯我房里做甚？”
姒儿抗议完见无回应，睁眼望向师门，“仙尊？你发什么愣？”
师门像个凝固的雕塑一样，目眦欲裂地望着姒儿的额头。
“怎么了？你别这样看着我啊！我害怕！”姒儿说完，伸手在师门眼前挥了挥，可师门仍双目圆睁。
师门看到姒儿的额头上，隐隐泛着金光，细看之下，那金光勾勒出一个金色印记，竟是一个字体扭曲的“命”字符文。
这难道就是重黎所说的……让姒儿记起身份和使命？
师门知道，事情坏了。
夏棠推门进来，见气氛不对，忙问：“姒儿，仙尊？怎么了？”
姒儿掀了被子下来，夏棠也目睹姒儿额头上的异样，惊得说不出话来。
“夏棠。”师门声音带着一丝紧绷，“再去趟泓陇涧，把凌封紫叫来。”
这个时候，只能让见多识广的凌封紫前来支招了。
夏棠这才回过神，躬身应道：“是。”
看着夏棠匆匆离去，姒儿仍在状况外，“怎么了？这么晚找凌上君作甚？”
凌封紫才刚走，他还说要睡上三天三夜呢，这不是存心不让他安生吗？
姒儿正嘀咕着，忽感天旋地转，连忙扶住额头。
师门眼疾手快扶住她，“怎么了？”
姒儿脸色发白，呼吸急促，“仙尊……我想……坐下喝口水……”
师门见她额头上的符文闪烁得愈发刺眼，不敢怠慢，连忙带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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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了精神的姒儿眨巴着眼睛，接受着凌封紫的治疗，凌封紫并指按在姒儿滚烫的额间，指尖泛着灵力仔细探查着。
一旁的师门单手背在身后，眉头拧成了疙瘩，夏棠同样紧张，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姒儿额上的符文正泛着刺眼的金光，像烙印般灼在肌肤上。
不一会儿，凌封紫指尖上的灵力散去，他收回了手，脸色却凝重起来。
姒儿取来铜镜一照，欣赏起自己额头上流转着光华的不明字体，打趣道：“你别说，这符文还挺好看。”
师门气得扬手要敲她，却被凌封紫一把拦住，他给师门、夏棠使了个眼色，领着他们出到屋外。
凌封紫沉声道：“很显然，姒儿的天命，被唤醒了，天界这是急了，意图让姒儿去履行天命。”
“为什么要这样对姒儿？”夏棠哽咽着，红着眼眶不能自已，“世间芸芸众生，为何偏偏选中了她……”
师门按耐着心绪，问：“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凌封紫望着屋内烛光下照着镜子的人儿，“姒儿乃龙族，却是借凡胎而生，这些年她身上的龙族血统随着时间慢慢苏醒，可龙族的神格太过强盛，与凡人的身体形成了冲突，如今又被强行唤醒了天命，凡胎之身不足以承载神灵命格，才导致她体力不支。”
这时，屋里传来铜镜摔碎的声音，师门几乎是瞬间飞掠至屋里，只见姒儿晕厥在地，师门当即又将她抱回床榻。
姒儿在昏沉中呢喃着，凌封紫探她的手腕，发觉一股霸道的脉息正在姒儿身体里乱窜。
凌封紫皱眉道：“姒儿初醒的龙族命格极强，正与这凡胎之身拉锯着，实是煎熬，若任由这样发展下去，她的这具凡体迟早会被拖垮，想让她从这种煎熬中脱离，唯有将她神龙之身彻底唤醒，强有力地支配起身体。”
师门喉结狠狠地滚动了一下，“说重点！”
凌封子想了想，说：“若短时间内无法完全觉醒龙族之身，只有将她送至镐京城去，镐京天子之地，龙气鼎盛，对她来说是最佳滋养之地，毕竟她也是生自那里。”
姒儿还在龙蛋尚未孵化的时候，正是镐京王宫的天子龙气，将她温养千年。
凌封紫猛然醒悟：“如此看来，天界意在逼你将姒儿送回镐京去！”
果不其然，姒儿还是难逃命运为她布好的局。
可是，有个人是不会答应的。
“你知道，本座是绝对不会将她送回那里去的！”师门声音里像掺杂着冰渣一样地冷，“你最好将这个提议烂在肚子里！”
凌封紫面露无奈：“可眼下姒儿危在旦夕，迟则生变，我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姒儿气息愈发微弱，早已没了知觉，额上的符文却闪得越发急促，如不能扼制，必造成重大恶果。
凌封紫眉头紧锁，又说：“你看，这天命如索魂般急促，再这样下去症状怕是要加重，她或无法坚持！”
必须立即救她，刻不容缓，师门俯身将姒儿横抱入怀，昔日里那个叽叽喳喳总给他闯祸的女孩，此刻却毫无声息，全身骨头软得如易碎的琉璃，师门小心翼翼地收紧手臂，将她搂紧。
“他们想逼本座就范？简直妄想！”师门眼中愤怒的血丝在疯狂蔓延，他大步往外走，同时在姒儿耳边轻语，“本座绝不会任由他们伤害你，绝不会如他们所愿！”
师门毅然决然，好像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了。
随着一声长啸，通体黑色雾状的飞鸾振翅落在阶前，师门抱着姒儿跃身而上，飞鸾一声嘶鸣，旋即载着二人一飞冲天。
巨狐尧尧追着那道越来越小的光痕，终究是追不上，只能在原地急得发出一声委屈又焦虑的呜咽。
望着空荡荡的天际，夏棠眉间陇上了一层愁绪，她看向身侧的蓝衣仙者：“凌上君，仙尊他……真的有办法吗？”
凌封紫缓缓摇头，一脸凝重：“难，天界布下死局，他一人之力，怕是难有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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