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远之盯着那扇被桑沐关上的门,耳边回荡着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刺入他太阳穴。
苏雯还在旁边说着什么,声音尖细刺耳:"远之,她这是心虚了!那些所谓证据肯定是伪造的!我们得立刻发声明——"
"闭嘴。"
纪远之的声音很轻,却让苏雯瞬间噤声。他弯腰拾起桑沐留下的平板,指尖划过屏幕,调出她整理的证据链。
37号文件夹里,是完整的匿名邮件溯源记录,精确到毫秒级的服务器访问日志;153号文档中,图片元数据分析显示举报信中的图纸拍摄于青墨设计内部会议室,拍摄设备型号与苏雯上个月新买的手机完全一致。
最致命的是,桑沐在最后附了一段音频——显然是黑入某个云端备份获取的——苏雯的声音清晰可辨:
"王总监,举报信已经按您要求发出去了...对,就说是剽窃...纪远之最恨这个,他肯定会失控...到时候宏远资本就能趁机压价收购青墨..."
空气凝固了。
苏雯脸色瞬间惨白:"这不是我!这是合成的!远之,你听我解释——"
纪远之抬手制止她,动作很慢,像在压制某种即将爆发的危险能量。他低头继续翻看桑沐的笔记,在最后发现一行小字:
"证据链完整度92.3%,剩余7.7%需调取宏远资本内部服务器验证。建议先别打草惊蛇。"
心脏像是被铁钳猛地绞紧。纪远之想起今早桑沐苍白的脸色和眼下浓重的青黑,想起她临走时那个近乎悲凉的笑。她明知可能被误解,却还是把证据送来了。
"滚出去。"他对苏雯说,声音平静得可怕,"趁我还没报警。"
苏雯的辩解卡在喉咙里。她从未见过纪远之这样的眼神——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深、更冷的东西,像是看着一堆需要被焚毁的垃圾。
办公室门再次关上后,纪远之抓起车钥匙冲了出去。
桑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
她机械地卸妆、洗澡、换上睡衣,甚至给自己热了杯牛奶——全套睡前流程完美得像在执行某种仪式。只有微微发抖的手指暴露了真实状态。
当门铃响起时,她正盯着微波炉转盘发呆。
透过猫眼,纪远之的身影模糊地映在走廊暖光里。他看上去糟透了: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西装外套不见了,衬衫领口被扯开两道皱褶,手里还攥着她落下的平板电脑。
桑沐没有动。
门铃又响了三声,接着是拍在门板上的闷响:"桑沐,开门好吗?……我知道你在家。"
她深吸一口气,拧开锁链。
纪远之几乎是撞进来的。他身上带着夜风的凉意和浓重的咖啡苦香,目光灼灼地锁住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查苏雯?"
"告诉你有什么用?"桑沐往后退了一步,"你会信吗?"
"我会!"
"徐家明事件你信我,因为那是你的专业盲区。"桑沐声音很轻,"但这次涉及建筑设计,你的绝对领域。苏雯又是你的..."她顿了顿,"老搭档……我拿什么让你信?"
纪远之突然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
“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对不起。”
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还有压抑的悔意和心疼。
桑沐看着他深重的眼神,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委屈和倦意。她的手微微发抖,却用力掰开了他的手指。她不想再让自己冰层裂开缝隙,因为她没有能量去承受下一次更深的失望。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近乎悲凉的疏离:“抱歉纪总,我今天太累了,没法帮你分析情绪。请回吧。”
纪远之眉头深深皱起。他看着她转身要走的背影,心头被一种无法言喻的重量压得生疼。
"桑沐!"
他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力道大得惊人。她的背贴在他胸前,瘦小,纤细,脆弱不堪。他看着怀里那片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仿佛在瞬间被掏空了所有力气。
"从你离开到现在,我看了这份证据链十七遍。"纪远之的拇指摩挲着她腕间突起的腕骨,"十七遍,找不到任何逻辑漏洞。而苏雯的解释,第三遍就开始自相矛盾。"
桑沐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我错了。"纪远之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不是错在怀疑你,是错在——我他妈居然要等你留下证据夺门而出,才想起来你从来不说没把握的话。"
这句话像把钝刀,突然撬开了桑沐胸腔里某个封死的阀门。
她眼前闪过许多画面:十二岁那年被母亲当众撕毁的满分试卷;大学时被导师强行挂名的论文;上个月徐家明偷走她方案时领导敷衍的态度。
所有人都默认她是幸运的作弊者,是沉默的牺牲品,是无需在意的背景板。
她从未向谁诉说过这种委屈,因为早已麻木,连眼泪都失去了意义。
但当这句迟到的、毫不掩饰的信任落在她肩头,她却瞬间失去了所有伪装。
心湖里那道裂痕被狠狠敲碎,她突然感到全身都开始发抖,一种久远的麻木感褪去后刺骨的疼。
第一滴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时,桑沐自己都吓了一跳。
纪远之像是被烫到般僵住了。"别哭...桑沐?你别..."他手足无措地用指腹抹过她眼角,动作小心翼翼,轻柔得不可思议。
这笨拙的安慰反而让泪水更汹涌。桑沐死死咬住下唇,尝到铁锈味。她不该这样的——她明明最擅长把情绪冻成坚冰,现在却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失控。
纪远之突然将她拉进怀里。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拼命压制,却被纪远之轻轻掰开了手。
他低下头,深重地吻上了她的泪。
他的心跳又急又重,隔着衬衫传来稳定的热度。一声声“对不起”的低语,被碾磨得只剩下叹息。她的手在身侧紧紧攥起,却被他一根根掰开,放在他颈后。他的唇带着浓重的咖啡苦香,辗转流连在她脸上,像在试图抹去每一丝痛楚。
"我讨厌你。"她闷闷地说,眼泪浸湿他肩头布料。
纪远之低笑一声,掌心贴在她后脑勺轻轻揉了揉:"嗯,我活该。"
三天后临市医院急诊部
桑沐盯着CT室刺眼的红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母亲突发心脏病的消息是凌晨三点传来的。父亲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都是被你气的!医生说要装支架,你赶紧打十万过来!"
此刻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父亲正喋喋不休地向亲戚们控诉:"养个女儿有什么用?三十岁了连个对象都没有!她妈就是操心这个才——"
"伯父。"
一道冷冽的男声打断了他。纪远之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尽头,身后跟着两位主治医师。
他看都没看那群亲戚,径直走向桑沐:"阿姨的造影结果我看过了,没必要装支架。药物保守治疗更合适。"
父亲立刻炸了:"你谁啊?凭什么——"
"纪远之。"他递出名片,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青墨设计创始人,也是桑沐的..."余光瞥见桑沐苍白的脸,他微妙地停顿半秒,"朋友。刚请心内科李主任远程会诊过,如果您坚持手术,建议转去省立医院——以阿姨目前状况,这里术后感染风险偏高。"
专业术语编织成的铠甲,瞬间堵住了父亲的嘴。
亲戚们探究的目光在桑沐和纪远之之间来回扫视。有人小声嘀咕:"难怪看不上我介绍的对象..."
桑沐突然站起身。
"爸。"她声音很轻,却让整个走廊安静下来,"妈上次体检报告显示血管堵塞不足50%,为什么突然需要支架?"
父亲眼神闪烁:"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桑沐从包里抽出今早打印的银行流水,"你们上月刚给弟弟买了套房,现在又要十万。是不是觉得,只要用'心脏病'当借口,我就会像以前一样乖乖打钱?"
死寂。
父亲脸色铁青,扬手就要扇她耳光:"不孝女!"
纪远之闪电般扣住他手腕。两人对峙间,CT室门开了。护士推着母亲出来:"家属?病人说胸口不疼了,要求出院..."
母亲中气十足的骂声传来:"谁让你们叫那个白眼狼来的?!"
桑沐看着这场闹剧,忽然觉得荒谬至极。她转向纪远之:"天台能抽烟吗?"
暮色四合,远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桑沐撑着栏杆深呼吸,任夜风吹干眼角残余的湿意。
纪远之默默站在半步之外,像道沉默的屏障。
"七岁那年,"桑沐突然开口,"我妈把整碗热汤泼在我背上,因为我没看好弟弟让他摔了一跤。"她指间夹着的烟一次都没吸过,灰烬簌簌落下,"后来她逢人就说,是我不听话非要玩灶台。"
纪远之的指节在栏杆上捏得发白。
"十六岁,我爸拿我的奖学金给弟弟买游戏机,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烟终于燃到尽头,烫到她手指,"今天你也看到了...他们永远这样。"
"桑沐。"纪远之突然扳过她肩膀,"看着我。"
他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你不需要原谅他们。"
"什么?"
"我说,"他一字一顿,"你不需要原谅,不需要理解,更不需要再给他们一分钱。"夜风卷起他额前碎发,露出那道总是紧蹙的眉,"你只需要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桑沐怔住了。
二十多年来,所有人都在劝她"毕竟是你父母"、"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而纪远之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不是你的错。
某种沉重的枷锁突然松动。
她仰头看着这个总是强势闯入她生命的男人,想起那把黑伞,想起长椅上的沉默,想起模型底部的刻字。他给的从来不是同情,而是武器——一把又一把,帮她斩断荆棘的利刃。
"纪远之。"桑沐轻声问,"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偏偏看透我的是你?为什么一次次接住我的是你?为什么...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最后一根点燃,火光映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暴雨天,你借我伞。"
"不。"纪远之吐出口烟圈,"是半年前的金融峰会,你在台上拆穿某家上市公司财务造假。"他模仿她当时冷冽的语气,"这不是预测失误,是系统性欺诈。'"
桑沐完全不记得这事。
"那天起我就想,"烟头在夜色中明灭,他笑得有点痞,"这姑娘戳穿谎言的样子...真他妈带劲。"
夜风呼啸而过,桑沐忽然意识到——
原来早在那把黑伞之前,在那座模型之前,在长椅和证据链之前,他就已经看见了她。不是作为受害者,不是作为功能性的"分析师",而是作为桑沐本身。
她低头笑了,笑着笑着又红了眼眶。
远处,城市灯火如星河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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