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聿江,天气阴晴不定。
傍晚的暴雨来势汹涌,夹着风不由分说地把窗外树木的枝叶打得七零八落。
放寒假前的最后一节班会课早已结束,偌大的校园里人去楼空,唯有处于走廊末端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
沈放倚在对面的墙上,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走廊漆黑一片,屏幕的光线幽幽打在脸上,在鼻梁处投下明暗的分界线。
办公室紧闭的门内,一场独属于程驰的批斗大会正在进行。
赵旭东身兼年级主任,在训人这方面颇有心得,抱着茶杯气不带喘地讲了小二十分钟,这场批斗大会才有偃旗息鼓之意。
瓷质的杯子落在桌面上,发出脆响,他大手一挥:“今天就到这,这个假期你回去给我好好反省。”
程驰得到首肯,忙不迭地撤退,身后的赵旭东也起身离开,两人一前一后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张泛着蓝光的俊脸。
六目相对下,走廊的灯“啪”的一声被打开。
“沈放?”赵旭东看清来人的脸,悬起的心终于落下,皱着眉道:“你怎么在这?”
光线骤亮,沈放被晃得地眯了眯眼,察觉赵旭东略显不愉的神色,连忙直起身站好,伸手抓了下后脑勺的头发:“我......”
不等沈放多说,赵旭东视线落在他垂落在身侧的左手上,抬手敲了两下挂着“高一年级办公室”字样的门板,冷声道:“办公室门口玩手机,你胆子挺大啊。”
沈放手指微动熄灭屏幕,顺势将手机揣进兜里。
“算了。”好在赵旭东也没打算为难他们:“这次放你一马,下次再让我看见就没收了。”
他摆了摆手,刚想赶人走,余光瞥见沈放的侧影,刚停住的话头又被挑起:“你这头发又是怎么回事?”
沈放的头发长得很快,发尾部分又热又扎脖子,一中对学生的发型管束本就不算太严,再加上快放假了,他懒得特地去理发店,索性扎了个小揪应付了事。
他的座位在教室末排,平日里赵旭东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出异常,愣是让沈放顶着这个头发招摇过市好几天。
“不是老师说你,眼看就快高二了,也该收心了。你平时成绩是挺好的,但要是把平时那些玩闹的劲头用在学习上,肯定不止现在这个成绩。许老师前几天还和我告状,说你这次联考数学有点退步了,你啊,趁着假期好好补补......”
话题一但开启,再刹住车就有点难了。
赵旭东扯着沈放,从发型不合时宜说到数学问题再到人生哲理,足足说了半小时,在沈放不时地点头附和中逐渐迷失自我,最后还是程驰以一句“赶不上末班公交车”为借口,才得以成功逃脱。
两人一路出了校门。
“老赵这嘴真是堪比唐僧再世。”
程驰吐槽着,扭头看向边上的沈放,十分不解:“你又不是孙悟空,那么配合干嘛?我在边上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这不是怕手机被没收了。”沈放握着手机的食指敲了敲屏幕,语调却懒洋洋的,显得心口不一。
“我们沈少爷字典里还有怕这个字?你这学期第都被收几部了。”程驰懒得看他,索性也掏出手机开始看。
沈放瞥了眼程驰手上“噔噔”响个没完的消息栏,挑了下眉,点评道:“而且老赵那强度才哪到哪,我看阿姨的战斗力也不差。”
他还依稀记得期中家长会那会儿,程驰的妈妈话不带停地数落了他快一小时。
“何止是不差,我妈简直是老赵的加强版!”
程驰展示着一条接一条往外弹语音的微信界面:“一收到学校发的成绩总分短信,我妈就开始夺命连环问了,要是回家面对面,还指不定怎么念叨呢。”
“也没这么夸张吧。”沈放被逗笑。
边上的程驰痛心疾首地控诉:“我妈和你妈那能比吗,你都不知道!”
沈放没说话,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自家老妈曾秀华女士,在他一学期违反三次校规被通知五次家长的情况下,凭借每次被老师投诉都和颜悦色且没给沈放半分脸色看的惊人操作,一举成为六班公认的最佛系家长。
任凭他如何辩驳,其地位至今无可撼动。
公交车到站,车轮碾过雨后路边残存的水坑,扬起一层水浪。
沈放往后退了半步,半靠在车站实时更新的电子站牌处,抬手指了下车门,勾着唇角道:“别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再不上车就真赶不上这最后一趟了。”
—
到家已经将近七点。
室内静谧无声,唯有客厅吊顶冷调的光幽幽地打在通透的大理石砖上,照亮了一隅。
落地窗前,细密的雨珠不断滑落,汇聚成连绵的雨幕“唰唰”落下,又被隔音玻璃掩盖了声音,只余下拖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的轻响。
沈放把书包往地上随意一丢,整个人扑倒在的沙发上,刚滚了两圈,边上漆黑的楼梯处就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妈?你在家啊。”
曾秀华穿着一身藏蓝色的正装,手里拿着份文件,步履匆匆地沿着台阶往下走,她经过客厅时脚步未停,径直走到玄关处换鞋。
“你爸出差还没回来,我有点事要出门几天,家里阿姨今天请了事假,晚饭你自己解决。”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起身;整理袖口的手顿了下:“哦对了,你期末成绩我看过了,数学这块退得有点多,我给你联系了个老师,这个假期好好补补课,回头我把时间和地址发给你,记得看。”
伴随“咔哒”一声门响,室内又恢复了沉寂。
沈放轻车熟路地打开外卖软件,认真浏览了许久后兴致缺缺。他看了眼窗外渐小的雨势,回房间换了身衣服,一个电话砸给程驰,招呼人陪自己出来吃烧烤。
盛夏暴雨过后涌动的热浪铺面而来,混杂着街边小吃店传来的蒸腾热气。
沈放坐在路边榕树下的小塑料凳上,对着面前满桌的烤串“咔嚓”拍了张照后点击发送,还附带上了一条语音:“你到哪了?”
程驰很快也回了句语音。
沈放点开,无线耳机里传来吹风筒运作的声响,没忍住骂他:“程驰你有病啊?吃个烧烤洗什么头?”
横竖程驰还得过会才能到,他干脆开了局游戏消磨时间。
打了得有十来分钟,沈放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在叫他。
他原本还以为是程驰到了,伸手摘下右耳的耳机,刚要转身,一句清晰可辨的“小姐姐”落入耳中。
对方的声线很陌生,沈放下意识地侧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色的板鞋。
再往上,灰卫裤大长腿,黑色T恤下小臂线条流畅优越,拉着行李箱的手骨节分明,依稀可见手背微微凸起的青筋。
长得还挺好看,如果不开口的话那就更顺眼了。
沈放在“哥们我男的”和“你刚问什么来着”之间来回横跳,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就被他抢先了一步。
“抱歉。”
“请问盛安街36号香园记往哪个方向走?地图显示就在这附近,但我一直找不到。”
沈放还没从被错认成女生的打击中回过神,看着对方没说话。
贺景让见他没反应,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不知是为了入乡随俗还是以为沈放没听懂,这次用的是聿江当地的方言。
盛安街是聿江有名的旅游打卡点,以他们所在的这条主干道为中心,周围三步一小摊五步一饭馆,聚集了当地所有的特色美食。
不过由于这一片的街道规划问题,不少店面都隐藏在巷子里,光靠地图确实有点难找对。
贺景让的方言算不上标准,沈放扫了眼他的装扮,十有**是来玩的游客。
许是受他刚才的影响,沈放顿了下,脱口而出的话也换成了方言:“往正手边一直走,第三个岔路口往里拐就到了。”
—
“刚刚那哥们谁啊?我大老远就看见你盯着人家老半天。”
贺景让前脚刚走,程驰就从路边冒了出来,伸手拽过一张凳子坐下。
“问路的,还把我当成了女的。”
程驰一口可乐呛在喉头:“噗咳咳咳。”
沈放也拎过一罐可乐,曲起食指勾住易拉罐的环扣,“啪”地一声打开。
指尖溅到了凉丝丝的水汽,他又从抽纸盒里“唰唰”扯了两张纸,擦干净后才抬起头,质问道:“我浑身上下哪点像女的了?”
单从背后看,沈放穿着粉T恤黑长裤,发尾扎着个小揪,随身背着的淡蓝色挎包上还挂了好几只gund的毛绒挂件,在夜色中乍一眼过去,跟五彩斑斓的蝴蝶似的。
但程驰还是没说出口,他拿起新鲜出炉的烤鸭腿,边啃边说:“那你最后给人指路了没?”
“指了啊。”沈放说着,伸出左手做了个手势:“正手边直走。”
“什么玩意儿?”程驰瞪大了眼,举起抓着鸭腿的右手:“这才是正手吧?你不会指反了吧!”
“啧,好像还真是。”沈放讪讪收回手,摸了摸鼻尖。
回想方才的话,他说的方向倒是没问题,就是手势的指向错了。也不知道那哥们对聿江方言了解多少,要是真按照自己指的方向走,腿走断也别想走到目的地。
程驰听得“啧啧”摇头:“这哥们遇见你真是时运不济。”
沈放:“我,一个身高180,浓眉大眼的大帅哥!居然被当成了小姑娘!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
“换个角度想。”程驰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家是在夸你男生女相,也是对你颜值的认可了。”
沈放翻了个白眼 。
“不管了,错就错了吧。”反正他和那人十有**只此一面,就算人家想骂他都没处说。
“就当是他认错人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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