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华今天心情大好，他一起回了云华宫，进屋看见地上的床褥，还上去踩了几脚：“故意让时浅睡这，防着我呢？”
“防你做什么？”明晏抖着身上的雪，看起来漫不经心，“谁让他天天半夜鬼一样地钻进来盯着我，不如在这里打地铺，我还睡得安稳。”
“真不防我？”澄华把着腰将人带入怀中，笑道，“其实我也不在乎有个人在旁边看着。”
明晏不推开他，两人黏在一起，门外却忽然传来了渊冰紧张的声音：“殿下，殿下！”
澄华扫兴地放开他，推门就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教王手下的左护法亲自来了，先是对二人行礼，随后说明了来意：“殿下，公子，教王有事找时浅，烦请他跟我回去一趟。”
明晏的眼眸沁着寒芒，眉头微蹙，心下百转。
来得好快，红莲祭尚未结束，左护法就不请自来了。
澄华问道：“什么事非要大晚上找他？”
左护法回道：“刚刚楚王的小公子被人绑起来打成了重伤，还破坏了今晚的洗礼仪式，教王找他问问情况。”
澄华淡淡道：“他一直跟着我，没见过楚王的公子。”
左护法谄媚一笑：“殿下息怒，教王只是传他回去问问，问清楚了自然会让他回来。”
澄华“哦”了一声，转向时浅。
时浅从太子的目光里看出了些许端倪，想起银霜的好心提醒，内心便是猛然一沉。
左护法催促：“走吧。”
时浅点头，他脱下自己的衣服回房挂好，然后才轻声道：“左护法请吧。”
***
太阴殿，左护法走到玉座前，转身叹了口气：“教王要明早才能回来，他让我先问问你，太子怎么又和明晏鬼混到一起去了？东宫大婚在即，宁王都已经到帝都了，他们还公然一起出现在红莲祭上，成何体统？”
时浅跪在殿前，低声为自己辩解：“太子亲自去请得明晏，我无权干涉。”
左护法似是笑了一下：“你是无权干涉，但教王让你去监视明晏，结果他们还大摇大摆地出去，你不会先回来禀报一声？”
时浅无言以对。
左护法高高在上地睨了他一眼，正色问道：“楚王幼子李瑾被人打成了重伤，这事你可知道？”
时浅心知自己不能有半分紧张，摇头回道：“我们确实在红莲祭上遇见了楚王，但对方主动回避，并没有和我们打招呼。”
“哦？”左护法狐疑地打量着他，“你们前脚擦肩而过，后脚李瑾就不翼而飞了？要么是明晏要么是太子，要么就是他俩一伙的，除了他们，谁有那么大胆子敢绑了楚王的儿子扔到圣坛上去？”
时浅面不改色，镇定辩解：“公子确实和楚王不和，但也不至于做出这等不齿之事……”
“住口。”左护法打断他，“还敢狡辩，教王是什么人，你们这点小心思能瞒得住他老人家？当年楚王看上了明晏，把他关在自己府上整整两年，是意外被太子撞见把人抢走了，太子和楚王自那以后就闹得不和，这事必然脱不了干系，你跟在他们身边，回来还敢隐瞒教王？”
时浅低着头，且不说教王并没有猜错，就算猜是错了，只要是他老人家认定的事情，是也是，不是也得是，自己根本没有争辩的必要。
左护法走下台阶，捏着他的下巴抬起，语重心长地道：“你爬出来不容易的，上次教王看明晏当街欺负你，想把你调过去找机会报仇，你可别本末倒置了，睁大眼睛看清楚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自己下去空城殿领罚吧。”
时浅咬了咬唇，最后也只能低声：“是。”
他出了太阴殿，又是一片雪花落入眼瞳。
时浅微微仰头，蓦然苦笑。
他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澄华是太子，明晏是质子，就连渊冰也是正规军户出身，只有他，一个修罗场奴隶，竟然胆大包天陪着这么一群人肆意妄为。
太子是故意的，太子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带刺一般扎心。
果然是最近和明晏走得太近，惹太子不高兴了吗？
时浅回到空城殿的时候，侯青已经得了消息提前在等他了，虽说是被免了首领的职位，到底在修罗场这么多年，随便打点下关系就进来了，笑道：“你知道回来了？”
时浅并不回答。
侯青坐在玉阶上，眼神阴鸷地扫了一眼自己曾经的宝座，冷笑道：“你就这么着急往上爬？”
时浅回道：“不是。”
“你要热脸去贴明晏的冷屁股？”侯青抽出腰上的佩刀，慢慢擦得不沾片尘，“教王给你机会报仇，结果你每天端茶递水笑脸相迎，你是知道他和太子那层关系，也想沾沾光吧？”
时浅道：“明晏最恨的人就是我，我怎么可能沾得了他的光？”
侯青大步走来，想起那至今还下落不明的两个人，低道：“我问你，周贵和孙健是不是明晏杀的？”
时浅淡淡道：“他们是自己掉河里淹死的。”
“放屁。”侯青骂道，“两个大男人手拉手摔河里淹死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
时浅抬眸，紧盯着侯青的眼睛：“青哥，那两具尸体又是谁？”
侯青眉头一簇，片刻后笑了起来：“你会这么问，说明你知道那两具尸体不是周贵和孙健，说吧，你们把他们怎么了？”
时浅巧妙回避这件事，乖乖提醒：“亲眷哭得昏天暗地，想必是本人无疑了，总不可能是搞错了吧？哭错死人不吉利的。”
侯青警觉地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大殿，识趣地终止了这个鱼死网破的话题，又道：“当年白沙洲一战，我死了大哥，你爹那一刀直接砍断了我哥半截身体，死的时候嘴里还能清楚说话呢，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别怪我恨你。”
时浅用力握紧了双拳，当他终于可以离开云洲的下四场，以为噩梦结束的时候，他遇到了人道场的首领侯青。
万流有九洲，他若是真能去到别处，倒也可以天高皇帝远地混吃等死，可偏偏在侯青眼皮子底下，有的是手段折磨他。
时磐已经死了，这笔账自然而然要算到他这个儿子的身上。
噩梦连着噩梦，命运对他仿佛没有半点怜悯。
“呵。”侯青冷笑，抬手搭上他肩膀，轻轻拍了拍：“我说，你跟他们出去逛什么红莲祭？出了事他们拍拍屁股走人，只有你要挨罚！”
说罢侯青往下按住他的手臂，想强行将他带去刑罚室。
这个动作侯青九年前就做过，那时候的他轻而易举地拖着时浅就扔了出去。
但是现在，时浅闪电般扣住了他的手腕，看着轻，但力道十足地挪开了侯青的手，淡淡道：“我自己会走。”
刑罚室灯火灰暗，时浅刚刚走下楼梯，修罗场的一群人蜂拥而至死死按住他，带着倒刺的铁链直接绑住双手，将他悬空吊起。
只是一个瞬间，手上的血泉涌而出，时浅像是溺水一般无法呼吸，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裳。
侯青搬了张椅子悠闲地仰靠着，一边欣赏他脸上的痛苦，一边唏嘘讥笑：“你别以为我革了职就对付不了你，你一天在人道场，我一天都能骑在你头上。”
周围人也哄笑起来，拿了一把小刀，沿着他的脖子的那道旧伤疤轻轻划破，起哄闹道：“青哥，上次扫雪的时候他还挺嚣张，没想到这么快又落在您手里了！”
侯青盯着他的伤，咬牙道：“那年你爹就是从这里砍的，血肉迸溅啊，给我用点力，别刮痧。”
“好嘞！”手下人兴奋得很，他们仿佛围着一只待宰的羔羊，时不时哄堂大笑。
这一刀划到胸口，然后沿着伤口重新划到脖子上，抵住下巴后，又再次划了回来。
血滴答落下，染红了脚下的地板。
旁人也在笑：“青哥，您说他不会也想爬太子的龙床吧？你看他这张脸，不比明晏差多少呀，指不定太子殿下脑门一热，也把他收了呢？”
时浅在讥笑里咬死了不松口，半点声音也不发。
侯青叹息道：“可惜你上面有人保，我还真不能把你弄死了。”
旁人坏笑：“这次是教王要罚他。”
侯青似乎抿了下嘴，有些话他不敢多说，于是催促：“你们晚上没吃饭吗？把锈鞭拿来，只给他留一口气就行。”
锈鞭，顾名思义就是带着铁锈的长鞭，沾上盐水过后，是人道场最好用的刑具之一。
手下人挥着鞭子，挥着挥着，自己的手臂也累得抬不起来了。
时浅逐渐扛不住，他意识昏沉，冷汗淋漓，嘴唇咬得血肉模糊却依然没出声。
侯青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喝着温酒，阴阳怪气地道：“时浅，你越想活，最后挨的苦就越多，何必呢？当年有贵人保你一命，可你进了修罗场，真的比死了强吗？”
时浅的呼吸变得艰难，他根本听不清侯青都在说些什么。
侯青远远地往他脸上浇了一杯酒，伤口“滋滋”痛到时浅双瞳失焦，侯青望着他：“我早和你说过，人这种东西，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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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50章：红莲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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