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宫一片死寂,渊冰忐忑不安地守在房间门口,不知道里面的两人到底在做什么。
澄华踢开脚边的被褥,玩笑道:“倒是个机会直接除掉他算了,反正你也不喜欢他天天跟着。”
明晏似乎没有在听,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衣架上挂的那件外氅。
那是前几天刚买的新衣服,或许是怕挨罚的时候弄脏,这么冷的天,时浅竟然还是脱了衣服再跟左护法走了。
这衣服如针扎般刺得明晏心底剧痛。
“阿晏?”澄华又喊了他几声,“想什么呢?”
明晏烦躁地点烟猛吸一口,火星在昏暗中明灭不定:“你是故意的,你不是为了帮我出气,只是为了找个借口惩罚时浅,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澄华在他的床上坐下,托腮笑起:“去年我想让你陪我去登仙台,你不肯,怎么今年这么有兴致,大半夜带别人去了?”
“去年?”明晏侧头看着澄华,白雾笼罩着阴郁的脸庞,“去年可没有红莲祭,天恩寺也没有那么多人,我是半夜被吵得睡不着才把他喊起来准备去登仙台转转的。”
澄华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不高兴。”
明晏燃起一股无名火,毫不客气:“别发疯。”
澄华抬手指向书桌,面色不虞:“那桌上的字也不是你写的。”
明晏扫了一眼,并不隐瞒:“我教时浅写的。”
澄华低头:“你教他写字?你怎么不教我?”
明晏抖落烟灰:“别没事找事,你需要我教吗?”
“我不喜欢!”澄华豁然站起,大步朝他走来,“我不喜欢你对别人这样,你从来没有这么对过我。”
“别发疯。”明晏迎着澄华的目光,“你也不是想罚时浅,你是想提醒我,别对身边人太好。”
澄华果然沉默了片刻。
烟雾越来越呛人,明晏冷笑道:“前几年风月楼那个叫玉竹的小姑娘怎么死的?帝都的路宽敞平整,她是怎么脚滑摔进河里的?”
“哦……”澄华想起来那件事,无所谓地接话,“她老粘着你。”
“十六岁。”明晏愠怒,“你和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较什么劲?帝都的冬天严寒刺骨,她无非是想从我这里讨点赏钱补贴家用,澄华,不是谁都能像你那样高坐暖阁衣食无忧的。”
“我提醒过她的。”澄华不肯作罢,“是她自己得寸进尺。”
两人对视着彼此,明晏自知多说无益,淡淡道:“你要大婚了,你不仅会有妻子,未来还会有很多妃妾,你会儿女成群共享天伦之乐,而我只是教下人写几个字解闷罢了。”
澄华安静地站着,没有接话。
九年前他初见明晏,一瞬间仿佛魂都要被勾走,那一刻他心虚不已,不敢承认自己对一个男人动了心。
那天之后,他试图给战争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和这个敌国的皇子化敌为友,甚至……是得到这个人。
这一查,他意外发现了母妃的秘密,发现了白沙洲的隐情。
白沙洲是必须要赢的,教王对父皇夸下了海口,还让钦天监给出了吉卦的预言,他承诺要让两国百年的对峙在父皇手里实现胜利。
澄华将这个秘密压在心底,这不是他和明晏两个人的恩怨,而是万流和太曦两国的宿仇。
一晃四年,他的**没有丝毫退减,像一团再也熄不灭的火,几乎要将他烧成灰烬。
十八岁的那年,澄华败给了**,他不再回避,公然承认自己爱上敌国质子的事实。
千防万防,澄华没防到忽然撞上来的时浅。
时浅是教王心中的隐患,是恨不得处置而后快的存在,故意把时浅调到明晏身边去,多半是想挑拨离间。
但他知道母妃的秘密,所以他私心愿意给时浅一次新生的机会,帮忙压了一把侯青的气焰,毕竟没有高韵,就没有母妃的今天。
他既不想两人自相残杀,也不想看他们冰释前嫌。
澄华不愿承认自己生起了一股妒意,明晏对谁都是寡淡冷漠的,他从未设想过有一天,明晏居然会教一个奴才读书识字!
嫉妒的……让人发疯。
“兰摧。”忽然,澄华问他,“兰摧是什么意思?”
明晏的心中瞬间找了一万个理由,面上还是波澜不惊,胡编乱邹:“我想明年开春在院子里新种些兰花,让他帮我留心下城里哪家花铺有得卖,他问我要买什么品种,我逗他玩,说花名叫兰摧。”
澄华不是很信:“兰摧……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明明是玉石俱焚的意思。”
“时浅又不识字。”明晏借机笑了起来,他一笑,气氛骤缓,烟雾跟着唇边的笑意散开,“不信你就去问时浅,看他怎么回答。”
澄华回到最初的话题,试探道:“阿晏,正好借这次机会,我把他从你身边调走吧。”
“先捞人。”明晏毫不犹豫,“四个人干的坏事,不能让他一个人承担后果。”
澄华不解:“救他做什么?你不是恨他吗?”
“对。”明晏手指微用力,“正因为我恨他,所以绝不想欠他人情。”
澄华不快:“一个奴才罢了……”
“奴才也是人。”明晏幽幽叹气,“你是太子,天下人在你眼里都是奴才,我也一样。”
“你不一样。”澄华心头一痛,“这些年谁敢对你不尊不敬?”
“尊敬?”明晏低笑,“那是给你面子,但凡你不是东宫太子,我在别人眼里和路边的一条狗有什么区别?澄华啊,我和时浅才是同一种人。”
仿佛被这句话彻底激怒,澄华捧起他的脸,死死盯着不放:“那你求我,求我救他,要不然今晚他落在空城殿,缺胳膊少腿是必然的。”
明晏眼里的光一瞬间散得干干净净,缓缓流出一抹悲凉。
澄华爱透了明晏这幅模样,他渴望明晏抓住自己,哀求他,让他做对方心中那根救命的稻草。
他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太子,他出生的那天,钦天监夜观天象,说紫微星升起,能护佑万流国运绵长,不久之后,父皇废掉了中宫嫡出的澄安,改立了他为东宫太子。
他咿呀学语的时候,发出的第一个声音不是“父皇”也不是“母妃”,而是“慈父”。
他邯郸学步的时候,教王在前方对他伸出手,他踉跄往前,在即将摔倒的前一刻被教王揽入怀中。
他成长的每一步都走在教王铺好的大路上,而明晏,是这条路上唯一的岔路口。
他情不自禁地往岔路走去,一个受人控制的傀儡,终于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玩偶。
英俊,听话,偶尔还会朝他发脾气,让他爱不释手,不允许这个人有任何想飞离的念头。
许久,澄华抚着他的头发,爱怜地强迫他抬头:“阿晏,你惹我生气。”
明晏垂下眼眸,哑然失笑:“是你总要这样逼我。”
澄华摸着他的侧脸:“我也不想逼你,可我不逼你……你就不肯听话。”
明晏如他所愿的那样伸手,抱着腰贴入他怀中,喃喃出一声哀怨的恳求:“好……我求你。”
***
侯青摇晃着躺椅,他面前的地面已经是一片血泊。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有人急步走来,对侯青道:“青哥,有人来了。”
侯青停住靠椅,蹙眉:“大半夜谁来了?”
“明晏来了。”手下有些紧张,“带着太子的令牌,我们也不敢拦。”
侯青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他又是来捞人的?”
“人已经在大殿了。”手下如实说道,“开口就是来要人的……”
话音未落,外头已经传来脚步声,未见人先闻声:“汇报要这么久吗?”
侯青当即换了嘴脸,跳起来迎接:“哎呦,明公子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了!”
明晏走到门边,一眼就看到吊在半空中、已经神志不清的时浅。
侯青谄媚地笑着:“明公子,教王罚他呢!这地血腥,咱们有事去外面说。”
“侯青。”明晏有些意外是他,“你挺忙的,前几天不还在扫雪吗?怎么这么快调到刑罚室来了?”
侯青编道:“我打杂,哪里缺人,我就去哪里。”
明晏懒得和他寒暄,开门见山:“把人给我吧,今晚上楚王幼子被打一事太子已经去找教王解释了。”
侯青心中不快,推辞道:“明公子,没有教王的命令我们不敢放人的,教王眼下应该还在红莲祭的圣坛那边,太子要找他解释,这会肯定是找不到的……”
“听不懂人话?”明晏上前一步,他比侯青高大,居高临下看着对方,“听不懂人话就回去扫雪。”
侯青抬头,正好四目相对。
正如他恨时浅,明晏也恨他,因为他也参加了九年前那场屠城惨案。
冤家路窄,没必要这种时候得罪明晏。
侯青还是圆滑地笑了笑,扭头吩咐:“放下来。”
时浅摔在地上,想要干呕,却一口呕出了鲜血,他撑着双臂努力抬起头,满脸都是血污。
明晏伸手扶起他,架着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先跟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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